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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 上(120)

作者:书自清 时间:2021-01-11 09:32 标签:欢喜冤家  乔装改扮  朝堂之上  三教九流  

  在瓜州镇的药铺采购了足够的药品,一行三人便缓步回客栈,顺便一路游赏瓜州城中景象。这越往江南走,风景越是秀美宜人,空气中都弥漫着水汽,潮湿温润。路途上遇见的人也越来越稠密,不论男女都显出与北方截然不同的秀气。江南是穗儿、白玉吟的家乡,孟旷自己实际上也算是江南人,她父亲那一代往前都生活在浙江,母家本也是南直隶扬州人士。因而这一路越是靠近江南,就越有一种近乡之情,孟旷倒是还好,穗儿与白玉吟这些日子真的是越发显出乡愁来,白日里话都变少了,时常望着外面的风景发怔,若有所失的模样。
  孟旷这些日子已不再佩戴修罗面具,改为用透气的白绸布将下半张面孔包裹起来。一是为了适应江南的暑热潮闷,二是此次出任务需秘密行事,在人口稠密的江南地带,佩戴修罗面具实在太过高调惹人注目,并不明智。加之近些日子她着装越发平民化,往日里身着的锦衣卫青色制服,如今都换成了轻薄的白缎武服,她瞧上去整个人柔和了许多,身上的血煞戾气敛去,斗笠一戴,倒似个游方江湖的侠客,洒逸潇然。
  穗儿与孟暧的衣着也都换上了轻薄的对襟盘扣衫、八折裙,穗儿衣衫多为月白,是离京前急匆匆在赵家附近的裁缝铺赶制出来的,四季各有几套轮换。而孟暧则喜着桃红。春日里,二女娇然的面孔更显出别样的动人风情,江南湿润的空气润泽了女儿家的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孟旷手里提着孟暧采买的大包小包的药材,走在二女身后,目光落在穗儿侧脸之上,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孟暧在与穗儿说着昔年她给人看病的趣事,她侧首听得很认真。孟暧突然打趣了一句,穗儿顿时嫣然一笑,一瞬真使百花黯然失色,万芳不堪斗艳。恰好正前方走来了一个摇着折扇举子模样的年轻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家丁。他一抬眼瞧见穗儿这一笑,顿时魂都飞了天。呆然立在原地注视着她,直到穗儿一行路过他身侧,他都未曾挪动步子。
  “涟哥儿?”他身后的家丁疑惑地唤了一句。
  “哦,没事,咱们走罢。”那年轻男子摇了摇头,不再多看,举步继续向前。他与家丁都是一口湖北方言,应当不是本地人。
  孟旷回首,望向他离去的背影,眸光微凝。
  翌日清晨,孟旷一行来到瓜州渡口准备登上渡船。因着马车与马也得渡过去,这寻常渡船一时载不下,他们不得不等大船划来。就在等待的过程中,渡口等待摆渡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在晨间湿润的雾气之中,孟旷望见了那个昨日在瓜州镇内遇上的书生与家丁。这人也要摆渡去京口?莫非与他们同路?孟旷暗暗猜测。她又望了一眼穗儿,穗儿正在与孟暧悄声说话,并没有注意到那书生。
  孟旷运起听觉功夫,仔细倾听那书生与家丁的对话。隐约听到那家丁问书生:
  “涟哥儿,咱们这回出来盘缠不多了,到得无锡恐怕没几日就得往回赶,不然走不回家了。”
  “不急,此番不待我寻到泾阳先生,怎能轻易回去?”那书生不耐道。
  “可是夫人还在家中,易哥儿年纪也小,老爷老夫人身子骨都不好,您这总往外跑,家中实在牵挂不下。”
  “不必多言了,我自有打算。”
  ……
  这人居然是去无锡寻顾宪成的?孟旷暗自吃惊,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恰逢此时,专渡车马的大船驶来,郭大友与船家打过招呼,便敦促着众人上船。那书生见状忙上前一步,向郭大友拱手道:
  “这位兄台,敢问吾等能否与您一道登船,这实在是赶得急,您行个方便。”
  郭大友打量了他一眼,和和气气笑道:“无妨,你们就两个人,且上来一起吧。”
  书生顿时展露笑容,一揖而下道:“多谢兄台。”


第84章 帝王州(九)
  清晨的雾气尚未消散,湿润的江风扑在面上,带来宜人的舒适感。郭大友立在船头,正与那和他们共同搭船渡河的年轻书生攀谈。孟旷立在他们稍远些的位置,身侧有穗儿陪着她。船尾,吕景石守在马车和郭大友的马旁,牵着两匹马安抚并控制它们不乱动。马车中,染了风寒的白玉吟今日病情有些加重,发起低热,无力下车,孟暧与韩佳儿正在车中照看她。
  孟旷安静地站着,立在这个位置上,听力绝佳的她能听清楚郭大友与那书生的对话。而穗儿只能听清只言片语,于是孟旷便非常低声地转述给穗儿听。
  这书生名唤杨涟,字文孺,湖广应山人。出生于隆庆六年七月,年纪比穗儿还要小,刚及冠没多久。十六年时,以増广生的身份成为补邑弟子员,是秀才身份。他没有急着继续准备乡试,反倒是开始外出游历,增长见识。他对一些闻名京中的大儒心生仰慕,尤其是一些辞官后乡居家中的名臣。因而近些年来,常常在外奔波,拜访这些人请教治国理政之道。其中,万历十五年时京察事件中表现出绝然勇气,敢于诤谏的顾宪成也成为了他的仰慕对象。顾宪成被贬后,杨涟一直想寻机会拜访他,奈何家中事繁拖延了下来。一直到去年,顾宪成母亲去世,他回乡丁忧,杨涟终于寻到了时机,千里迢迢从湖广家乡出发,一路东进,往无锡拜谒顾宪成。
  在与郭大友的交谈中,这位年轻的湖广增生表现出非同凡响的思想与气魄,言辞昭然,举止磊落,俨然一身的浩然正气。郭大友是不善应付这类人的,在多智善谋、心有千千结的他看来,这些一身正气,直来直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书生,要么就是大虚伪,要么就是大迂腐,实难与之为伍。因而话说了几句,便只能听得杨涟慷慨而谈,针砭时弊,郭大友面带笑容立在一旁倾听,已然不再言语。
  穗儿轻笑一声,对身边的孟旷悄然道:“没想到还有能让老郭吃瘪的人存在。”
  孟旷也笑了,眉眼弯弯,蒙在白布下的唇角上翘。郭大友只是不喜应付这类人,但不代表他当真就没本事让这类人闭上嘴。人因地域、出身、受学、入行不同而区分巨大,文臣、武将自宋之后就难相与为伍,入本朝后,封疆大吏几乎均为文臣出身,这些人掌军,武将只能成为文臣手底下的裨将,带兵冲杀,很少能有行伍出身直接做到总兵之上的大帅位置的。而文臣、武将之间也因学识水平和对事物认知的巨大差异而形成了交流的鸿沟,自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然而郭大友作为锦衣卫特务,武将中最为特殊的存在,却与朝中清流言官交好,竟然与顾赵一党为伍,实属奇特。端看他与杨涟交流之情状,似乎他其实仍然不喜与这类人为伍,却不知他因何能与顾赵合流?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利益一致。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利益,让他们能够合流?罗洵与郭大友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孟旷思索这个问题已然有些时日了,她唯一得出的猜想,就是罗、郭之谋与他们的出身背景有关,可能确实与军队行伍脱不开干系。一是或与播州土司杨应龙引发的西南之乱有关,二则或与山东都司所辖辽东军备短缺相关。这两者都是关系国运的军事大事,或许确实能让文武合流。
  不知不觉,渡船已过江靠岸。在西津渡靠岸时,因船夫控制不当,船身以相对快的速度撞上了堤岸边避免磕碰而挂着的沙包,旋即弹开离岸,船身顿时一阵猛烈的摇晃。站在船沿边的穗儿一下没站稳,身子向前扑去,眼瞅着就要从船身与堤岸之间的缝隙中一头栽下,惊呼声中,身侧孟旷却已然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腰肢,将她整个人锁进怀中。而她自己双足前后分立,身子向后一沉一坐,稳稳立在船上不动分毫。
  穗儿惊魂未定,紧紧勾住孟旷的脖颈,伏在她怀中颤抖。孟旷温柔地安慰她后背,不由得对船夫起了恼意。那船夫已然上前慌里慌张地道歉来了,孟旷想着出任务在外,还是别节外生枝了,于是便压下了怒气,没有发作。
  这一幕尽数落入前方郭大友与杨涟眼中,杨涟不禁感叹了一声:
  “原来那位容貌特异的姑娘与那军爷是一对啊,我瞧她尚未盘发,还道她尚未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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