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上(36)
“胡说,你啊,是护法金刚,手里的血是邪崇的污血,杀人正道,那是造福人间,杀业最终都能化成福报和功德。”清虚道。
“你到底是道士还是和尚?”孟旷被他这话逗乐了。
“严格来说都不是,师父其实是大夫,道士的身份只是打掩护的。所以我啊,也是个大夫。”清虚笑了。
闲话不多说,孟旷重新戴好面具,携三个师兄弟下楼。她给结了茶钱,又提了几包茶点分发给三个师兄弟,还每人给了些碎银。师兄弟几个都没客气,收下了。其实拿东西在其次,是为了让孟旷安心,她是不能忍受自己白白支使师兄弟几个做事的。但是师兄弟几个其实哪怕不拿东西,保护孟家也都心甘情愿。多年处出来的感情,并非金钱可以衡量。孟旷愿给,他们也象征着收下,这可说是某种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
“旷哥儿,欢迎下次再来啊。”掌柜的笑道。他很欣赏这个锦衣卫军官,出手大方,每次来都能给一笔可观的营收。虽然不能说话挺可惜的,瞧她模样长得该很俊呢,到现在也不成婚,掌柜的挺想把自家妹妹介绍给他的。第一次来的时候着实被她这面具给吓坏了,如今瞧着还真是见怪不怪。
孟旷送师兄弟一程,走到自家巷子口,清虚让她留步别走了。四人道别,清虚临走时道: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穗儿的事?”
“再观望,不急。”孟旷轻声回答。
“对了有个事儿提醒你一下,今儿来救场的两个兵马司的指挥,其中一个对穗儿似乎起了心思,言语里不是很恭敬,还试图动手动脚的,瞧他那样,估摸着以后还会来骚扰,你要注意。”
孟旷的神色顿时起了古怪,眸光盖下阴翳,眉头缓缓蹙紧。
“你啊……”清虚见她这反应,欲言又止,孟旷望着他等他下文。清虚最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道:
“你对她好点,她真的怪可怜的。”说罢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去。
孟旷愣在原地半晌,心底无端拱起一团火来,转身怒气冲冲地快步归家。
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叫我对她好点?!我对她很差吗?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她心中那团怒火顿时开始熊熊燃烧。
这个女人,回来后就不曾和她说过实话,如今又背着她往外递消息,还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呢!自己好吃好喝好住地供着她,还给她书读,暧儿还给她疗伤,她不知感恩、吃里扒外,居然还说自己对她不好?!
“嘭”,她动静极大地推开了院门,胸口一团邪火燃上来,一时完全压不下去。恰好孟暧正在院子里和穗儿两人收拾棚架上晒的草药。孟旷一眼将穗儿望入眼中,见她与妹妹笑盈盈说话的模样,那火气更是蹭蹭地往上窜。她快步走到架子前,一把拉住穗儿手臂,不管不顾就用力把她往后院拖去。穗儿没有心理准备,手中装草药的竹筛一下落在地上,草药撒了一地,她挣扎着痛呼:
“啊!你做什么,好疼!你放开我!”
“唉?姐姐!你发什么疯?!你放开她!”孟暧本想去拉穗儿,但又怕拉她会伤到她后背上的伤,不得已疾跑了几步,扯着孟旷的衣服和腰带试图阻止她。奈何孟旷这一身的力气,一旦发力起来跟蛮牛似的,两个弱质女子根本就拖不住她。
李穗儿,你这魅惑的功夫可真是了得,不仅周边的男子都被你糊弄得偏袒于你,连自家妹妹都已然放下怨恨,对你百般看护。再这样下去,我孟晴又该于何处立足?
她连拖带拽地把穗儿拉回了西厢房,直接把她从内门拖入了寝室。孟暧在后面拼命地拉她,但就是拉不住。孟旷一把将穗儿推了进去,手劲儿太大一时没收住,推得穗儿跌跌撞撞摔倒在了那张坏了的桌子边。孟旷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回身,将孟暧抵在了内门之外。孟暧急得直抓她:
“姐!你干什么!你不要做傻事!”
“你在外面等着,我有话要和她说。”孟旷拉开妹妹抓着自己衣襟的手,身子轻轻一撞,将孟暧震开,孟暧踉跄着扶墙站住身子,彼时孟旷已经把内门给锁上了。
“姐姐!孟晴!孟晴!!!你给我开门!!!”
孟暧在外面拼命地拍门,门内的孟旷却根本不理睬她,大阔步走过来,一把将穗儿从地上拉起来,就把她往床榻那里拽。穗儿拼命地挣扎惊叫,对着孟旷的左手臂就咬了下去,孟旷痛呼一声,更是怒意勃发。她挣开手臂,直接矮下身子,拦腰抱住她,一起身将穗儿整个扛在了左肩上。穗儿在她肩上拼命地捶打她的后背,双足乱蹬。孟旷一把将她摔在床上,整个人压上来锁住她手脚,怒道:
“你给我老实点!”
穗儿浑身都因恐惧和愤怒不自觉地颤抖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惊惧地瞪视着孟旷。此时孟旷没有摘下面具,那阿修罗面配合着她着了火的眉眼,透出来的是一股她极其陌生的怒意和煞气,让人见之胆寒。
“李穗儿,你真是好手段!我带你回家,本以为这些年你有多无奈多悲苦,还傻乎乎对你升起同情心。却没想到你能有本事欺骗我身边的亲人。你告诉我,吉祥鸟是什么?是不是如你这般的杜鹃鸟,鸠占鹊巢?!”
穗儿被她那怒吼而出的“鸠占鹊巢”四个字狠狠砸中心扉,顿时如中了一记重拳,胸口疼得喘不上气来。泪水在她眼眶中积蓄,从眼角滑落入发鬂,百般的委屈与悲怨一瞬间全部涌出,让她苦不堪言。她颤抖着唇,压着嗓子说道:
“你与他们有什么分别……”
“什么?”孟旷呼吸一滞,不解。
“他们欺我孤苦无依,柔弱无凭,一个弱质女子连保护自己的气力也无,百般的拷打、凌/辱、蹂/躏!我以为你不一样,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依靠,可如今看来,你与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她哽咽,愤然泣道。
孟旷眸光波动,喉头泛起酸苦,一瞬心中百味杂陈。胸口熊熊燃烧的怒意仿佛一瞬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后知后觉涌上来的悔意,潮水般拍打着她的心头。她不禁松开了对她的束缚,缓缓起身坐在了床边,闷然不作声。
“对不起……”半晌她摘下面具,轻声道歉,“但是今日你向外传递消息,对胡记脂粉铺掌柜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要说清楚。”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既然是北司缇骑,有本事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你自己去查。”穗儿愤愤然擦干面上的眼泪,背过身侧躺着,不理孟旷。
“……”孟旷侧首望着她,真是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此刻的孟旷真是又悔恨又懊恼,她这是怎么了?她对自己也感到陌生。从前她根本不会这般情绪化,相反她对待任何事都处置冷静,因为作为锦衣卫冲动行事乃是大忌!可是自从穗儿回来……孟旷发现自己愈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本想着压下这件事,再慢慢观望,暗中查出背后之人。眼下倒好,自己这便给戳破了,此后穗儿警惕,自己则陷入了被动。
“孟晴!你再不开门,我就砸了这琉璃隔扇进来!”外面的孟暧发飙了,孟旷可不希望自己的房间最宝贵的东西一瞬化作乌有,到时候她可没脸见舅舅了。于是忙起身去开门,一开门就见妹妹黑着一张脸瞪着自己,孟旷突然有种无地自容之感。孟暧一把拨开孟旷,走进去确认穗儿确实无碍后,她怒气冲冲地指着孟旷道:
“臭姐姐!今儿你没晚饭吃!罚你碾药去!”
第27章
孟旷搬着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里,就着灶膛透出来那点火光,叮叮当当拿着锤凿修理那张坏了的桌子。“咕~~”,腹内空空,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努力忽略饥饿感,接着干手里的活。
孟暧说不给她晚饭吃就真不给,厨房里的食物她就做了两人份的,家里备的菜全被她收拾走了提到了她的房里去,连带着穗儿也被她带去了东厢房里,房门一闩,把孟旷一个人丢在了外面。
孟旷自知做错了事,乖乖地受罚。先是去了药房,将孟暧和穗儿没收完的药材都收进来,然后帮着把需要捣碾的药材都碾了。等她回到院子里就见自己房里那张断了腿的桌子被孟暧丢了出来,就丢在厨房边。孟暧大概是来气了,想把这张桌子劈了当柴烧。孟旷心里有些舍不得,干脆去柴房取了锤凿,重新把桌子腿儿的榫卯修了一下,将腿安了回去,因为短了一截,她又专门从柴堆里找了一块大柴,锯了一段榫在下方,算是补齐了腿长。修是修好了,可是这桌子瞧上去可真丑,改日最好弄点漆来重新刷一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