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人间的龙(82)
小黑猫张开口,嗷出一串不明所以的喵喵语,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友善。墨观至自然是没听懂,却见臧小欢等人一脸恍然大悟,争相点头。
白芝率先说道:“不如这样吧,既然老板还要面试观察我们几个,不如就将这个任务交给我们四人吧。如果我们表现得好,那老板就将我们都收下。我们先随这位先生去看看他的鱼塘,老板就留下来陪……呃,留下来玩耍吧。”
如此,还不等墨观至发表意见,几人连同燕鑫淼都没有意见。燕鑫淼大约是对能发传单的胖橘家族有着莫名的信心,不等白芝等人开口,主动提出要开车送他们。一行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地走远了,顺带带走了完成接引任务的胖橘。
原地只剩下一人一猫,和一辆吱吱嘎嘎的小三轮。
墨观至眨眨眼睛,低头看去小黑猫,温柔地摘去毛脑袋上的红叶,问道:“那么接下来,你还安排了什么节目呢?”
小黑猫惬意地眯起眼睛,胡须骄傲地翘起,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
墨观至不由得对自己接下来的冒险生出些许好奇和期待。
一人一猫独处的画面其乐融融,那头贺老汉和严粟的谈话气氛就显得不那么和谐了。
严粟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贺老汉解释他们祖孙俩身上出现的症状。简而言之,那天进入芙蓉村的贺老汉和贺长生都并非是真人,而是他们的魂体,也就是通俗而言的离魂。
而贺老汉进入关口年纪,本身阳气弱,又因担心孙儿的情况,焦急之下也跟着离魂。幸而有巫元先前赠与的符箓镇魂,这才没有伤其魂魄。
有芙蓉村古怪的灵场加持,贺老汉看着和常人无异,唯有一见面就触碰到他胳膊的墨观至敏锐地察觉出些许异样。
在贺长生的记忆里,他是跟着爷爷的背影才来到芙蓉村的。然而实际上,原本是他因着血亲因果,且小孩魂体不稳,才不知不觉地被招到芙蓉村的灵场。
严粟说得委婉,贺老汉却一下子就听懂了。这便牵扯出一桩陈年旧事来,贺老汉不欲多说,满脸的褶皱抖得厉害。幸而严粟也没有要在细枝末节上刨根究底的意思,很快就笑着转移了话题。
他道:“老先生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鲤鱼阳气重,回家后让你家中晚辈买一条活鲤鱼烧给你吃,平日里多晒晒太阳,也就行了。”
毛春便有给进入关口年龄的老人购买鲜活鲤鱼的传统。在民间传言中,鲤鱼越过龙门即为龙,而龙是至阳之物,由此鲤鱼也被视作富有阳气的生灵,经常被当做求子的福兆。传统年画中,总是会有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抱着一尾红艳艳的鲤鱼,寓意正来自于此。
贺老汉沉沉叹气,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点头。
如此一通交代后,为表诚意,严粟特地开车将贺老汉祖孙二人送回家。这一次,他身边只带着一位名为柳槃的女队员。目送祖孙二人进入家门后,汽车再次上路,严粟打转方向盘,毫不犹豫朝着一个方向驶去。
柳槃看出严粟的打算,犹豫道:“严队,我看毛春这里还挺看重冬至的,一定要今天赶着去审吗?万一撞见人家阖家团圆的,多尴尬啊。”
严粟重重吐出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几分戏谑的神态。
他回道:“也不是我想加班加点呀,你仔细品毛春附近的炁场,越来越凶,已经不是小打小闹就能控制得了的。这事情拖不得,迟则生变。早一日寻到源头,就能给找到解决方案多留出一点时间。何况,经历过芙蓉村一案后,我看那两个女人家里恐怕不会太平,过不过节还是两说呢。”
柳槃闻言,也是暗自叹息,不再多言。
两人驱车来到姚立家,果然如严粟预料的那般,偌大的别墅中装修得富丽堂皇,却依旧显得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烟火气。
而他们要找的人就坐在豪华的真皮沙发内,一脸平静,好似早已预料两人的登门。
严粟也不客气,直接走过去,径直挑了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单人沙发坐下来,正好直直对上姚立。
“姚女士,”严粟笑得灿烂,“我想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开始自己的演讲了。”
姚立忽地嗤笑一声,总是挺直的腰板塌了下去,整个人软绵绵地倚靠上沙发,如同泄了气的气球。她微抬下巴,双眸迎上华丽的大吊灯,眼神变得迷离。
毫无预兆地,姚立开口说起自己的故事。故事很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略显生疏的口音,却字字清晰。
“我原名姚秀凤,就是最土的那几个字。我老家在西川山城,是当年最穷的农村地区。2000年,千禧年,是个龙年。我哥就属龙,却是条孬龙。他比我大了整整六岁,家里供到大专毕业,没找着好工作,还坏了手,回家歇了两年。眼见着年纪大了,家里也没盖新房,娶不上婆娘,爸妈都着急。他们想逼我嫁人,收点彩礼钱好给我哥说亲。我不肯,偷了半瓶农药,威胁说要么让我去打工,要么替我收尸。就这么着,我刚满十八岁就离开家南下,成为万千打工妹的一员。我走的时候头也没回,暗自发誓,我一定要在大城市里立足,这辈子一定要赚大钱,要出人头地。”
寥寥数语,道尽那个时代农村年轻女性的艰难处境。在姚立的补充叙述中,她的奋斗史显然更为复杂曲折。
姚立父亲年轻时也算阔过,赶时髦给家里装了全村的第一部座机。——红亮亮的塑料机壳十分漂亮,甚至还带有能显示来电号码的高级电子显示屏,真是羡煞村人。后来落魄了,姚父也没舍得拆电话机,将它视作对昔日荣光的最后一丝念想。
从此,姚家大门便挂着一块由香烟盒糊成的硬纸板,上面潦草写上“公用电话”等字样,国内长途接听都是每分钟收费五毛,可帮忙叫人。而提供免费跑腿服务的,自然是辍学在家的姚立。
姚立的学历只在初中毕业,她却自小聪明伶俐,远比同龄人心思深远。她日夜守着那部电话机,从前来打电话的村民们口中一点一点窥探到外头广阔的天地。姚立小小年纪便志存高远,做梦都想顺着那根电话线逃离农村,像一只自由的蝴蝶投入花花世界。
姚家的公用电话赚不了几个子儿。不少村人狡猾抠门,早早和家里人通气。待姚立上家敲门喊话时,那头迅速挂电话,而村人听声也能得知对方平安,人却缩进里屋不声张,佯装家中无人,借机逃过话费。
饶是如此,姚父也不曾想到自家会在电话机上摔大跟头。某天,独自守着座机的姚立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声称她中了六万元大奖,须在规定时限内汇款两百元手续费方能领奖。这是最早期形式的电信诈骗,骗子三言两语便能将阅历尚浅的姚立骗得团团转。恐迟则生变,满心赚钱的姚立偷拿了姚母藏在被褥底下的两百元生活费,匆匆奔往邮局。
结局不言而喻。
为着打水漂的两百元,姚立险些被父亲打死。也正是此事之后,父母执意将她早早嫁人。姚立性子倔,以死相逼,求父母放她外出打工。到底还是姚母不忍,哀求姚父点了头,又扯着女儿上娘家借路费。舅舅连门都未开,只板着脸站在窗户边,阴沉沉瞪了姚立好一会儿,才顺着窗缝儿扔出几张票子。
一张南下的火车票,一百六十二元零五毛,两身换洗衣服,就是姚立离家时携带的所有行李。
同行的还有晓霞。晓霞是姚立的小学同学,却比姚立大两岁,这在教育资源不发达的贫困地区并不罕见。晓霞家中还算有门路,联系上在大城市打工的亲戚,得到某个玩具厂的地址,而这也正是两姑娘的目的地。
临行前,晓霞哭得稀里哗啦,而姚立心中只有澎湃的野心。
彼时的她虽然满怀希冀,却不曾想到,这一趟南下,既是她平步青云的开端,也同样成为她此生噩梦的开始。在那座纸醉金迷的大城市,她见识到了最为骇人的一幕。
时隔多年回忆起来,往事历历在目,姚立的故事中仍充斥各种不可思议的鲜活细节。在她的叙述中,一副关于那个时代特有的卷轴在严粟等人眼前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