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人间的龙(32)
也不知是廖悾君攀交情的策略真起了作用,还是他哪句话戳中老村长的欢心。
老村长再次咧开一个无牙的笑,两眼眯缝,似是十分好脾气地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就留下来吧,别走了。”
说罢,他转身,两手背在身后,步履蹒跚地缓缓往村子中心走去。
进村目标达成,几人不觉欣喜,反而不寒而栗。
张玄沄哭丧着一张脸,小声嘀咕道:“谁想留下不走啊。”但他到底没再说什么,紧紧跟上墨观至等人。
至此时,贺老汉终于回过味来,脸色骤变。他那不满老茧的大手紧紧钳住墨观至的手臂,不顾几个年轻人反对,他坚持要跟着一起进村。
“你们不懂,这里我还是熟悉的,别管。”
见如此,墨观至只好护着贺老汉,携两人一猫,跟上老村长,一同迈入幽冥无光的芙蓉村。
正如贺老汉所言,绕过山脚至村子的另一头,豁然开朗。田垄错落有致,地里的粮食早已丰收,只余下深深浅浅的收割痕迹。更远处,目力所及皆是一片挨着一片的荷塘,面积比墨观至三人初到时所见的还要辽阔,一眼难见其垠。看来荷花也是芙蓉村的重要经济作物。而往上,随处可见农村特有的实用型洋楼式小别墅,有几家还飘起袅袅炊烟。
老实说,这样真实朴素的农村风情,远比众人想象中,中式乡村恐怖电影特有的泥墙瓦房建筑要来得可爱可亲许多。
一路饱受惊吓的张玄沄和廖悾君夸张地吁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芙蓉,别名又称莲花,常被比喻为美人和君子,在中式审美中占据着不容忽视的地位。以如此美好的花命名的村落理应也是美好的吧。
然而很快地,松快的氛围再次消失。越往村子走,几人脸上的神色越凝重。
此时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同夜晚无异。许是本地风俗,村子里不设路灯,天黑后,农舍外三三两两地亮起了纸灯笼,——清一色的纸扎莲花灯,内里(插)着白蜡烛,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燃烧时有细微的毕剥声,并散发出淡淡的鱼腥味。
本应是暖黄的烛火,被惨白的细棉纸一罩,泛着青白的光团,不仅没能带来光明和温暖,反而衬得天色愈发阴沉,外头愈发天寒地冻。
一只莲花灯如此,一整排莲花灯依次点亮后,沿着地势蜿蜒盘旋,犹如一条僵死的纸龙。
纸灯笼应是人为点燃的。只是从他们所站的角度看来,只见黑影不见人形,灯笼亮起后,黑影便消失了。再走近,能发现家家户户门庭紧锁。透过围栏矮墙,隐约可见有人站在自家廊檐下,或抄着手,或抱着臂。
都是男人。
他们一言不发地盯着几人,和夜色一样沉闷,脸上的神情却是麻木冷漠的,对蓦然出现的陌生人丝毫不感兴趣,甚至不同老村长打招呼。
一行人穿梭其中,就像幽魂游街。
张玄沄使劲搓擦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嫌恶得眉毛都快飞到发际线上去了。其余人的反应也没好到哪儿去。
唯有小黑猫,因为海拔不够,没能见到那些村民的异状,此时全身放松,尾巴轻摇,甚至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事已至此,几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朝村子深处走去。
原以为这将是很长一段路程,没想到他们入村后没走几步,迎面便撞见一行年轻人。
鲜活红润的脸庞,嬉笑轻松的对话,是活人!
其中长得最为喜庆、块头最耀眼的显然就是阿波!
几人不由得两眼放光。
张玄沄率先大喝一声:“阿波!”
吓得那几个年轻人一个哆嗦,齐齐看了过来。
墨观至面露讶异,这才发现除了阿波,人群里还有几张略显眼熟的面孔。他身旁的小黑猫同样认出“老朋友”来,——乔园园和同事,戴珍珠耳环的姑娘和粉毛同伴们。当然,这些人不太可能认出小黑猫来,毕竟他此前还从未以猫身现于人前。
廖悾君同样紧张地来回打量新出现的几人,而后略显失望地垂下头。
张玄沄可不管这么多,他大步上前,一把揪起阿波扯了过来,冲着对方的耳朵大吼道:“你他妈不会回个信息啊!你看看我们一路上给你发了多少条消息!”
阿波被声浪震得眼冒金星,一脱口不是解释反而是吐槽。
“小沄你最近是不是改看霸道总裁爱上河东狮吼的类型了?”
张玄沄一怔,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干笑两声道:“哈哈,有这么明显吗?哎呀对不住,我一直都很想试试野蛮女友路线来着。”
墨观至只好出言制止胡闹的二人。
他对着阿波正色道:“你先说说你的情况,我们得尽快离开。”
阿波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道:“为啥要离开啊?不是,村子里信号不好,我直播都开不了,只能拍点素材。但我们一群好多人呢,除了这几个,宿舍那边还有好多。晚上村祭才正式开始呢,到时候才热闹。干嘛现在就走啊?”
墨观至看向贺老汉。
贺老汉点点头,道:“我们这儿信号是不好。以前还说要建个什么基站,但村里人都反对,嚷嚷辐射什么的,就闹着找公司理论、拿赔偿。后来公司就来人拆了基站。那之后信号就一直不好,最近更差,就和没有一样。”
张玄沄听毕直摇头,说道:“这不就是典型的‘建基站有辐射,不建基站万一要嗝屁了连个救护车都喊不来’嘛。”
贺老汉仔细琢磨了片刻,摇头道:“那不能。村里还有固定电话呢,村长家就有。”
墨观至听见还有固定电话能联系外界,心中稍定。
阿波被他们这一番严肃的讨论弄得莫名其妙,凑近墨观至身边小声询问:“你们说什么呢?为什么急着走啊?”
墨观至不知如何解释,只好道:“总之,这个村子很有问题,不是久留之地。你的素材也别拍了,还是保命要紧。”
阿波一听竟然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脸上瞬间绷不住了,难掩兴奋道:“是真的有鬼吗?”
他说罢,突然意识到自己因为激动没控制好音量,已经引起粉毛那帮人的注意了,于是连忙压下嗓门。
“你们看见了?是什么?快和我说说!”
墨观至不理解阿波此刻满面红光的表现。
“我先问你,你上午就到了芙蓉村?”
“对啊,你给我电话那会儿我都快进村了。”
“当时见到老村长了?”
“见了啊,中午还是他招待我们的呢。”
“没发生什么意外?”
“能有啥意外啊?”阿波挠头。
墨观至定定看着他,道:“比如村长有没有不舒服、突然需要人照顾之类的。”
阿波更奇怪了。
“没啊,那老爷子看着身板可结实了,要拉医院一检查,报告肯定比我还健康呢。”
墨观至沉吟不语。
老村长确实还在他们眼前活蹦乱跳,又有多个人证可证实他今日并未病重,如此贺阿公听错电话也算得上是一种解释。
事实会是这样吗……
他抬头,朝老村长看去。
老村长自进村后便一言不发,此时也没走,反而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众人谈笑。他敏锐地察觉到墨观至的视线,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珠蓦地翻转,似有眼波微动。他冲墨观至抿唇一笑,抬手下意识地捋了捋耳后。
小黑猫原本抬起来想要舔一舔的爪子放了下来,瞳孔缩成两条细细的竖线。
墨观至握紧掌心。
整理头发是偏向女性化的举动,就如之前戴珍珠耳环的姑娘时不时会做的那般。而老村长是短头,这样的动作放在他身上显得分外不自然。
果然有问题。
墨观至拉住阿波,对着自己的同伴几人沉声吩咐道:“阿波认识正常进村的路,先和我去探探情况。张玄沄、廖悾君,你们先陪贺阿公在这里休息,注意不要离开彼时的视线。等我们确认好后,再商量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