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人间的龙(21)
贺老汉一边用手掸去衣服上沾上的白灰,一边随着墨观至入内。他憨厚地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我想着你才搬过来,家里肯定什么都没准备,就给你带了点今年刚收的粮食瓜果。都是经放的,不用进冰箱。就是这次来得急,东西带的不多。你先吃着,回头我再想办法给你多送几回。你爱吃什么和阿公说……”
贺老汉正絮絮说着,忽地一顿,被眼前所见震撼得连连咋舌,道:“你这院子怎么打理的?真是漂亮啊,冬天了怎么还能开这么多花呢?”
贺老汉看稀罕似的四处转悠,时不时弯腰揪几片叶子看个分明。贺长生像条摇尾巴的小狗似的跟在爷爷后头兜圈,两只眼睛滴溜溜,脸上也满是好奇。
墨观至轻笑,恳切道:“我也不知道呢,才回来就看见这些。贺阿公您是庄稼老把式,帮我看看这小花园怎么归置好,要买肥料什么的吗?”
闻言,贺老汉大手一挥,道:“我看不用,长得挺好,就先这么着吧。多讨人喜欢啊,颜色多漂亮啊。你要是没经验,一不小心用多了肥料就可惜了。”
他爱怜地摩挲着手中娇艳的黄色花骨朵,片刻后又可惜道:“哎呀,这地这么好,要是能多种点菜,你冬天吃菜就不用愁了。要不回头我给你带点菜种子?”
墨观至还未说话,贺长生先不满了,嘟囔道:“爷爷你怎么老是惦记着种地,花多好看呐。”
贺老汉又好气又好笑,拿满是老茧的指头轻戳小孙子的脑门,道:“花再好看也不能吃啊。”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落在某处刚冒的新芽上,咦了一声,不确定道:“我怎么看着像南瓜秧子呢?这是才点的籽儿吧。”
贺老汉转而又摸了一遍那些不起眼的绿芽,觉得里头掺杂着不止一种蔬果。也不知道是谁种的,毫无章法,可看长势又出奇得好,真是怪哉。
老汉正困惑着,那头墨观至已经整理好东西,拿着钥匙手机招呼祖孙两人出门。
“家里连热水都还没有,”墨观至大大方方地坦白道,“我就不在家招待你们了。正好我刚起床,早饭也没吃。贺阿公和生生陪我去吃一点吧。”
说罢,他也不等贺老汉推辞,利索地揽住老人家的肩头将人往门外带,又朝贺长生示意道:“生生留心跟上!你帮我扶着阿公哦,可以吗?等会儿请你吃好吃的。”
“嗯!”
贺长生像是领到什么了不得的任务,立即挺直腰杆,两手紧紧钳住爷爷的胳膊肘不放。因为贴得太紧,他好几次险些将老人家绊倒,气得贺老汉用力拍了几下贺长生的后背,骂道:“就你贪吃,猴急猴急的!”
贺长生也不回嘴,只是一个劲儿冲贺老汉吐舌头做鬼脸。
墨观至看祖孙二人互动正看得有趣,路过某处邻居的院落前时,忽地听见一墙之隔传来不太和谐的吵闹声。他下意识循声望去。
眼前的院落也有一座小花园,只在外头围了一圈装饰用的篱笆护栏,视线不受阻拦,轻易可见院内站着的三人,看模样是一家三口。
中年女人脚踩着水蓝色的园艺靴,脸上盖着宽大的渔夫帽,看样子刚收拾好花园。
旁边站着的显然是她的丈夫。男人的脸色却十分糟糕,看向中年女人的眼神冰冷,口中吐出的话更是无情。
“你一天天搞这些有什么用?真是莫名其妙。昨天带了那么多破烂瓜回家,硬要我们吃,也不担心吃出毛病。今天又要种地,我说马敏君,你是不是真有神经病啊?还有你种地就种地,搞得家里一塌糊涂,到处都是泥。你怎么什么事情也做不好?废物一个!”
墨观至眉头微蹙,放缓了脚步。
贺老汉有些耳背,往前又走了几步后才留意到动静,也跟着停了下来。
那女儿模样的年轻女人不仅没有声援自己的母亲,反而继续津津有味地嗑起瓜子。
她瞥了一眼怒气冲冲的男人,又白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女人,口中含糊不清地埋怨道:“就是啊妈,你快点收拾吧。爸和我都还没吃饭呢,今天阿姨又不来,我都要饿死了。”
说罢,她吐出一口嚼碎的瓜子皮,有碎屑溅出,不偏不倚地黏在中年女人的鞋面上。
男人见状,嫌脏似的后退几步,同时不耐烦地瞪了女儿一眼,吓得对方讪讪收起瓜子。
“赶紧赶紧赶紧!”男人迭声催促,眉头不耐烦地皱成一团,“你俩,中午前必须收拾干净!”说罢,他拂袖而去,将大门甩得轰轰响。
那女儿倒是象征性地陪着母亲多站了一会儿,不过也就是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期间两人不曾交谈半句。中年女人依旧埋着头整理自己的橡胶手套,年轻女人不耐烦地扭动几下,甩下一句“我要去洗澡”的借口便开溜了。
“唉,作孽哦。”贺老汉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贺长生猫着腰,从篱笆的缝隙间探头探脑,打量了那中年女人好几眼后,突然跑回贺老汉身边,踮起脚尖拉扯他要说悄悄话。
贺老汉弯腰,听了好几遍才听清,登时瞪大眼睛,也不由得朝中年女人看去,眯缝双眼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正此时,那中年女人恰好直起腰来,一眼就对上贺老汉三人的视线,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墨观至心中觉得奇怪,嘴上却落落大方地问好道:“您是马阿姨吧?您好,我是墨家的儿子,我小时候还见过您。我最近才搬回来,以后就又是邻居了。您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中年女人局促地搓了几下手中的橡胶手套,脸上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含糊道:“诶,好好,以后常来往。”
说完,她也不看墨观至,径直转身回了屋。
墨观至看着中年女人消失的背影,并未多说,继续陪同贺老汉祖孙往慢慢下山。
三人皆未留意到,身后有一只毛茸茸、黑乎乎的小家伙,正驮着一团相较于他的体型而言大到不可思议的包袱,蹑手蹑爪、猫猫祟祟、哼哧哼哧地尾随而来。
路过中年女人的篱笆前时,小黑团子停下。他歪着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艰难地从包袱里扒拉出一个粉色塑料皮笔记本,拿爪子在上头抠抠画画,口中叽叽咕咕道:“人类住在一个很麻烦的地方,看起来很爱管闲事,扣分扣分扣大分!”
第19章 旧闻
小黑团子收好笔记本,犹豫片刻,到底没把包袱收进紫府,选择继续驮着行李跟紧他盯上的人类。
墨观至三人渐行渐远,并不知身后发生的事情。
且说篱笆墙内的那对父女进屋后仍留在窗户附近,便也听见墨观至打招呼的动静。
女儿好奇道:“这是哪个邻居啊,我怎么不记得?”
男人拧眉沉思片刻,语气略带一丝不屑,回道:“如果是墨家,那就只有那一家嘛。”
女儿似早已习惯男人动辄嘲讽的模样,心知能被父亲“纡尊降贵”记住的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连忙追问道:“是哪个?”
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还能有哪个?墨沐兰,晓得的吧?”
“居然是墨沐兰……”女儿略带惊讶地重复着。
她自然是知道墨沐兰的。墨沐兰在整个毛春城乃至全国都称得上是名人,上世纪著名的画家、作家、诗人和慈善家。别的不说,他们家附近就建有一座以墨沐兰为主题的博物馆。年轻女人还记得小时候,学校每每组织名人学习活动都会拉他们去参观这座博物馆,还得憋一篇至少五百字的观后感。
她掐着手指数来数去,吐了吐舌头,说道:“墨沐兰都多大岁数了。刚才那是谁?她孙子吗?”
“曾孙吧,严格算起来应该是墨沐兰外孙女的儿子。墨沐兰死得没那么早,报纸上有写,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活了得有一百多岁呢,超过一百一了吧,也是活得够久的。我们刚买下这里时,他们家才搬走,得有十来年了吧,见过几面。”
“那我应该也见过啊?上面那家不是一直都没人住嘛,别人都说是鬼屋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