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人间的龙(35)
来人走近,正是老村长。
也许是搞定祭品事宜,老村长比之前更显精神,布满褶皱的脸上堆满笑意。
“好热闹啊,都讨论什么呢?”老村长往院内探身张望,目光幽幽,“女娃娃们都决定好了吧,都来做我的祭品吧!”
这一回,所有人都听得分明。
并非帮忙,而是真的“做”祭品。
什么鬼的祭祀需要用到“人牲”?
再迟钝的人此时也能觉察到情况有异。
乔园园下意识地将小鱼往自己身后一拉,同时闪身躲在形如一堵白墙的阿波身后。
墨观至也朝老村长笑,朗声问道:“村长,要是祭品不够怎么办?”
“怎么会不够呢?”老村长勾着指头从几位年轻女性身上一一点过,慢慢吞吞,意有所指道,“明明是算好了放进来的啊,一只都不少啊。”
在场的两对母女皆是抱作一团,瑟瑟不敢出声。
老村长却咦了一声,似是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自问自答道:“好像确实少几个供果。没关系没关系,会有的会有的。”
说罢,他浑浊的眼珠慢慢转动,对准粉毛的方位。
老村长眯眯笑,似是在做美食点评,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卖相不怎么好,味道也不好,做个凑数的吧。凑数,凑个七,七数好哇,做五七。”
墨观至敛去笑意。
做五七,乃民间超度亡灵法事的俗称,是佛教轮回转世的理念本土化的一种表现。相传,人有七魄,人死魄散。亡魂往阴间去,七日过一关卡,每过一关便散一魄;前后七关,共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后七魄皆泯。由此,亲人每七日设斋做一次追荐。
其中,又以第五个七日最重,称为“做五七”。相传五七这天是亡魂前往五殿阎君处报道的日子,结算功德,多半要“受苦”。为了让亡魂好过些,来世不用去畜生道,讲究的人家会请高僧法师开坛做法,参拜阎君、筵请地藏王等。此外,民间还盛传五殿阎罗生前无女,便尤其偏爱女儿家和花朵。由此,做五七这一天,需由外嫁女归家操办并负担花费;若生前无女,则需请外嫁侄女等代办。外嫁女负责烧一把纸糊的红色花伞给亡魂。亡魂收到后,以伞遮面过五殿,使阎君误认其为少女,便会宽容处理。
难不成,所谓的芙蓉村祭,其实是变相为“某人”做的五七?
老村长笑容不减,盯得粉毛浑身发毛。人在危急时刻,也会像兽类般产生应激反应。粉毛在极度惊恐的刺激下,脑袋一懵,迎头便撞向老村长。
粉毛虽瘦弱,到底也是个成年男性,而那老村长光是站着都颤颤巍巍,一副行将就木的脆弱模样。这一撞可还了得!
当下众人皆是一惊,以为下一秒便会看见老人倒地不起的画面。不成想,惨叫倒地的却是粉毛本人。
老村长站在原地,连眼角眯起的弧度都丝毫未变。他对粉毛传来的杀猪般的哀嚎充耳不闻,脸上始终戴着一副虚假的笑容。
当是时,小黑猫一动未动,李道士等人亦是未动,其余人或是能力不行、或是不愿,也都没有出手。众人冷眼看着粉毛大声呼痛,满地打滚,脸色越来越白。
就在墨观至考虑着如何先将人救下来,粉毛的叫声忽地一顿,继而再次拔高,声音尖锐得已然听不出本音。
张玄沄最先往地上看去,大喊一声卧槽。
他身后同时响起同样的卧槽。
一时间卧槽声此起彼伏。
墨观至也是满脸诧异。
那粉毛,一个长相粗糙、瘦得脱相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体型竟然慢慢发生转变。他的前端隆起,喉结消失,四肢变得更加纤细……
他竟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小黑猫好奇,立起身体也去瞧。细看之下小猫咪连忙眯眼。
果然男变女也是需要底子的,粉毛变得也太辣眼睛了!
粉毛失声痛哭,发出的已然完全是细软的女声了。
老村长眯眼打量自己的作品,大概是觉得很满意,哼着小调儿背着手,啪塔啪塔地又走远了。
事情往离奇诡异的方向发展并一去不回头。
芙蓉村之行彻底成为噩梦。粉毛的男同伴见了他的惨状,被吓得哇哇大哭。
乔园园连忙将小鱼拉去自己团队。
李道士几人扭头便走。
墨观至见粉毛暂无生命危险,便也不再留意他。他们几人回到张玄沄选定的那间宿舍,小黑猫也蹦蹦跳跳地跟着墨观至跑了。
宿舍实在简陋,门板稍一动便嘎吱作响,只有掉了颗螺钉的插销还能勉强支撑。墨观至小心翼翼地搭上门,这才回身看向同伴们,简明扼要地说明自己方才遇到的情况。
“可以打通,我报了警。”
众人脸色皆是一松,露出喜色。
张玄沄更是快语道:“能打通就不是暴雪山庄的必死结局啊,好事!”
墨观至的神情却有些古怪。他继续道:“不过还是和之前一样,只让我先登记情况,没说是否可以出警。另外,我总觉得事情不对,接通电话时给我的感觉不太好。我本来还想多打几个,看看能不能联系其他人,但那户人家说什么也不肯让我们再用电话。我和贺阿公又走了几家,都被拒绝了。回来时,我又去我们来时的那片地方,想看看能不能找回车,发现村后头也被荷塘淹了。”
贺老汉在一旁点头附和,补充道:“我找的那几家原先都是说得上话的,我们也说要给钱,还是不给用,态度可差了。”
众人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墨观至鼓励道:“别灰心,目前情况还不算糟糕,只是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另外,我听说这片宿舍楼原来有个广播室,里头也有座机,我们得避开耳目,找个机会再试试。”
一切讨论妥当,众人除了等待时机,暂时也无计可施。墨观至便让大家先原地休息,尽可能恢复体力。他自己挑了一张下铺床,弹了弹褥子表面的浮灰,扶着贺老汉坐下。
小黑猫见状,眼珠滴溜一动,叼起自己的大包袱,猫猫祟祟地来到墨观至的小腿边,口中发出咕呜呜的奇妙叫声。
墨观至俯身去看。却见小黑猫脑袋凑过来,松口,将口中的包袱一把扔在他的脚背上,而后扬起脑袋,认真地看着他。
墨观至:“……”
一旁的张玄沄见状,道:“这小黑崽该不会是想上厕所,让你帮他看包吧?小学生吗?好幼稚啊哈哈哈!”
他被自己脑补的场景逗得哈哈大笑。
小黑猫羞恼地拧起眉头,正要威胁几句那不知尊老爱幼的人类,却不防墨观至突然伸手,不等小黑猫反应,托起他的毛屁股一把将猫搂进怀里。
小黑猫嗯地一声瞪圆眼睛。
怎么回事?这只人类怎地如此大胆?我要教训他吗,不然我堂堂猫咪的脸面何在?
不过……
人类抱猫的姿势很娴熟,他的怀抱很温暖,身上的味道确实是顶顶好闻,——那些小猫妖们果然没有骗猫。
挑剔如小黑猫也实在找不到挑刺的理由。
何况……
何况,这还是千年以来,头一回又有人这样抱着他,——就像以前师父会做的那样,将他当成一只懵懂无知的小猫崽,当成稀世珍宝,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
——你看,天大地大,此间辽阔,等你长大后,自有施展。现在,你只是一只小满崽,无忧也无扰。花空发、水自流,我自疼你、爱你。
师父的话言犹在耳。
人类最奇怪之处便在于此,爱无缘,恨亦无故。他们被爱所困,被恨刺痛,却依旧爱其所爱。好似他们的爱绵绵无绝,可以无条件、无节制地永远消耗下去,直到尽头的那一日。
小黑猫垂下眼。
片刻后,他蹬蹬后腿,象征性地挣扎两下以示态度,而后便心安理得地伏在人类怀里,将又长又软的大尾巴搭在人类的胸膛,尾巴尖儿轻轻勾住人类的脖颈,像一条世间最昂贵的毛围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