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人间的龙(23)
唔,不确定,容喵再吸一口。
好奇怪啊!
吸溜——
吸——溜——
贺老汉也大声吸溜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后又接着往下讲述起来。
破四旧运动展开后,芙蓉庙连带着内中的神像、碑文被砸得粉碎,盲目崇拜阳子河的情况才得以遏制。
芙蓉庙就此成为历史,直到十多年前,村里为效仿其他地区大力发展乡镇旅游业,以振兴传统文化为由头,在原址上重建芙蓉庙,随便供了座泥塑的“仙女娘娘”。年轻一代早已不知古事,老人们又三缄其口,由此如今的芙蓉村极少有人知晓当年的求子习俗。
此后的数年时间里,芙蓉村一度风平浪静,旅游业也搞得不温不火。就在两三个月前,不知从哪里忽地刮起一股舆论,称芙蓉庙供奉的乃是胎神太太,求子求丁极其灵验。有好事者又将当年的阴、阳两条“送子河”的故事搬了出来。一时间芙蓉庙的威名被传得神乎其神。渐渐地,便又了有了外人前来烧香供奉。
“其实哪里就灵验哦,都是造孽!”
贺老汉沉沉叹息,一张脸皱着,额头眼角的沟壑更甚。
墨观至沉吟。有关胎神,他多少知道一些。按照民间说法,胎神乃是掌管妇人胎孕、庇佑胎儿的神灵。然而胎神却非全是为善的,若孕妇不小心冲撞神灵导致胎神作祟,原本的保护神便会突变成“胎煞”,必须化煞方能保母子平安。流传甚广的“安胎符”由此而来。
为此,古人特地著有良方,告诫孕妇一年四季如何谨言慎行,避免触犯胎神。——当然,按今人观点,其中多半皆是无稽之谈。在整体医疗条件落后的背景下,如此束缚女性,颇有将胎儿的意外通通甩锅给孕妇的意味。
由此可见,专门立庙供奉胎神,宣扬送子河,倒更像是淫祠的做法。——这里的“淫祠”指的是不合礼义滥建的祠庙,也称邪祠或野庙。
贺老汉也道:“胎神太太听着不像个正经吃香火的。其实啊,当年南姐就同我偷偷讲过,原先的芙蓉庙供奉的不是什么保胎求子的胎神,而是龙母啊。”
“龙母?”墨观至微讶。
偷偷摸摸泡可乐澡的黑雾腕足忽地顿住,将“爪子”(拔)了出来,好奇地往贺老汉的方向凑了凑,一只腕足托住另一条,煞有介事地就和托腮倾听似的。
“对啊,就是龙母。”
按照原本芙蓉庙的碑文记载,某年某代,有一少女临江而居。一日梦中有感,少女前往江上浣纱,正遇当日电闪雷鸣、惊涛骇浪。浣纱女匆匆归家,后察觉有娠,产下两颗白卵。孵化后,却是两条模样古怪的鱼,一条像鲶鱼,一条像鳜鱼。家里人称之为邪物,浣纱女却心生怜爱,用水缸将其养大。
两条鱼儿极通人性,经常帮浣纱女干活,还会跳水吐泡泡逗弄她开心。仅仅三个月后,两条鱼便长大数倍,水缸再也容不下。
此时,乡邻知晓了浣纱女的奇遇,颇有闲话,浣纱女家中亦有猜忌。浣纱女别无他法,抱着二鱼跃江溺亡。
当是时,天空再次雷电晦冥,风雨大作。二鱼跃出江面,化龙腾云而去。
乡里知道后,许是心有愧疚,又或是惧怕龙神报复,便顺势将浣纱女追封为“龙母”,并临水建庙,乞求龙神保佑。相传龙母庙建成时,二鱼所化之龙重返人间,伏于庙碑前恸哭,哭声悲鸣,好似犬吠。
此后沧海桑田,人间变换。当年的滔滔江水如今已退化成细小的溪流,唯有龙母庙仍在,却早已物是人非。
“龙母庙哦,”贺老汉感叹道,“和求子有啥关系。都是瞎搞。”
墨观至听毕,心中微微叹息。
他口袋中缩着的小小猫球儿却在听见龙啸如狗叫的评价时,眯起眼睛无声偷笑,没成想一个不留神打出一个气劲十足的饱嗝。
嗝——
小猫球震惊。
躲在十几米外的小黑猫亦震惊!
墨观至怔楞,下意识往口袋摸去,指尖仿佛触碰到某种柔软的、顺滑的、毛茸茸的……脑袋?只可惜不等他细想,那奇妙的触感倏地一下便消失了,快得好似错觉。
口袋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一点圆鼓鼓的弧度,就好像里头曾经塞了颗什么东西一般。
而正此时,急急忙忙收回尾巴的小黑猫发现自己打嗝打得根本止不住!不断有气体涌上来,令他鼻头剧烈泛酸,难受得想掉眼泪。
小黑猫一边唔叽唔叽地小声打嗝,一边簌簌翻开笔记本。只是落爪前,他突然犹豫起来。
照理说,人类胆敢上供这样的坏东西,肯定是要扣大分的,可是……
可是可乐真的很好喝呢。
嗝!
第21章 动物侦探所
墨观至的手在空荡荡的口袋里略停了停,抽出后转而去拿饮料杯。
力道不对,一下抬得过猛,杯中仅剩的饮料晃荡了好几下。
他垂眼细看,原本几乎满杯的可乐不知何时已经下去一大半,玻璃杯壁还挂着几滴溅出的饮料。
墨观至下意识又看向贺老汉祖孙二人,他们神色自如,应是一无所觉。他稍作思考,嘴角微微翘起又很快放平,也只当无事,按下不提。
且说那贺老汉说完龙母庙的传说,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这才直入主题,仔细叮嘱墨观至。
他道:“你不要嫌我老家伙话多。我同你讲这些,是想让你当心些。我晓得你心善,同墨小姐是一般的。不过你那个邻居啊,嗳,我觉得不太对劲。邻里互帮互助是好的,但也得分人呐。”
经孙儿提醒,贺老汉这时也完全记起昨日在公交车上遭遇马敏君一行人的情形。当时他便觉得事有不对,如今担心墨观至好心招来祸害,也顾不得替当事人遮掩,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知墨观至。
墨观至听毕,略微皱眉,小声道:“现在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可不是说,”贺老汉一拍大腿,“若是家里头供奉个观音娘娘什么的,我老头子也不说闲话。但是那芙蓉庙我看着实在是邪门啊,占了别人家的神庙本来就不吉利,不说胎神,就说那两条送子河,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地万物,阴阳平衡,说的就是阴阳有数,有多少男娃出生,就得有多少女娃出生,这都是老天爷准备好的,都是命里带的。要是都只要儿子不要女儿,那不是乱套了吗?”
墨观至默默点头。若按正常社会结构的走向,新生儿的性别比确实应当维持在1:1.05左右,男性稍多一些。就算略有浮动,也不会超过1:1.07。
“所以哪里有那么多‘多出来’的女娃?为啥喝了阴子河的水就能灵验,就能生女儿?为啥阳子河就不太灵?”
贺老汉重重叹气。
“我听人说啊,刚出生的小娃娃要是没了,魂魄没长全,身上也没罪孽因果,是不用喝孟婆汤的,得去专门的阴河重新排队,轮到后就直接转世投胎。送子河说不准就是娃娃们排队用的阴河。阴子河里头那么多的‘女娃’,都是别人家不要的、扔掉的。没有人扔男娃,大家都愿意要儿子,阳子河里自然干干净净。阴子河里都是等着重新投胎的冤魂呐。”
明明是朗朗白日,艳阳高悬,贺老汉的这个说法却令墨观至平白生出一股恶寒。
贺长生年纪小,听了只是撇撇嘴,嘀咕道:“爷爷怎么又要搞封建迷信。”
不知为何,自从昨日下车之后,贺老汉就变得愈发神神叨叨起来,忙活了一宿,连落灰数年的神龛都翻了出来重新摆上。一家人连番劝说未果,只得听之任之。
小小的少年难过地心想,这种现象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老年痴呆?前两年,他赶时髦结交了一位笔友,对方见多识广,说过不少有关老年痴呆的事情,还说自己爷爷就是因为痴呆没的。
贺长生一点儿也不想失去爷爷。他鼻头发酸,难过地扯住贺老汉的衣袖,哽咽着喊了一声爷爷,却换来对方迎头一个响瓜儿。少年立刻抛却莫名而来的烦恼,捂着脑袋哎呦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