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识君(217)
左明非稍显激动道:“喻勉呢?他可还好?他现在在哪里?”
李扬犹豫片刻,如实道:“左大人,很抱歉…我并没有与主子联系上过,为了防止叛变,我们很少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现在我也不知道哪些弟兄还活着。”
左明非的心情一下就跌落到了谷底,他不由得攥紧掌心,“你先去歇息吧…”他对李扬安抚性地笑了下。
李扬摇头,红着眼睛道:“大人,我想去前方接应弟兄们。”
“好…本官同你一起。”
左明非说完这句话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李扬起身时,左明非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李扬不明所以地唤道:“左大人,左大人?”
左明非听到他的呼唤,也听到了战场上传来的炮火声,还听到了远方的厮杀声,这些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脚步踉跄着站起来,朝城楼的方向坚定走去。
北岳
喻勉和季靖礼策马飞驰在路上,身后的雪原越来越远,扑面而来的青草香夹杂着土腥和人血味,昭示着久前这里发生过的战役。
“前面就是风浪谷,我同其他三位兄弟约好的在此会面。”季靖礼拽紧缰绳,扭头对喻勉说。
喻勉抬头望着天际翻滚的乌云,低声说:“要变天了。”
“今年的风雪会很大。”季靖礼勾唇,稍显愉悦地说:“北岳这个冬天会难熬,幸好我们离开了。”
喻勉轻笑出声,他侧脸看向季靖礼:“你就这么烧了西朔的粮仓,不怕他以后记恨于你?”
季靖礼:“下次我同他见面就是在战场上,战场之上,恨意越大,拼杀起来才越痛快,毕竟猛兽要张牙舞爪起来才会让人有收服的欲望,不是吗,师父?”
“但愿如此,殿下。”喻勉笑得有几分看乐子的意思。
两人加紧赶至风浪谷,却只看到两个人,两个暗卫看到喻勉十分激动,“主子!”
“属下见过主子!”当年意气风发的使团,现今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潦草。
喻勉颔首示意:“没事就好。”
“凌隆为何还没来?”其中一个暗卫疑惑:“他身处右渠部,按道理说,应该早就到了。”
“主子,凌隆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别胡说,凌隆大哥的武功在你我之上。”
喻勉目光凝重地看向凌隆本该出现的方向。
季靖礼眉梢微动,提议道:“不如我们先赶回去,随后派人来找?”
喻勉当机立断道:“你们先离开,我沿路找找看。”他说着就打算动身。
季靖礼适时拉住喻勉,低声道:“别开玩笑了,师父,凌隆此时还未过来,只能说明凶多吉少,你犯不着…”
话还没说完,他怀里就被丢了个蛛网状的令牌,他听到喻勉轻飘飘的声音:“这是统领北岳情报机构的信物,记得上交给朝廷。”
季靖礼无奈道:“喻大人,在我印象之中你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成大事者总有牺牲!而且…而且这么多年了,你家人还在等你,你不着急回去吗?听我一句劝大人,你没必要孤身犯险,想一想那些等你的人。”
可是喻勉头也不回一下。
毕竟不止他一个人在被等待着。
两个暗卫面面相觑,随后他们毫不犹豫地追上喻勉,“主子,等等我们!”
季靖礼气愤地调转马头:“该死,也等等我!若是我因为逃跑不及时被西朔抓了,那一定有你们的责任,哼,等等我啊。”
半日后,瞭望台上,左明非看着一个又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影回归,心中那团烦乱的火焰烧的越来越旺,夕阳即将落幕,天际被大地的赤色染上了愈发鲜艳夺目的红。
周军没办法派人接应那些暗卫,先不说军队人手是否够用,只是暗卫们行踪不定,军队无法准确得到他们的位置。
眼下战况焦灼,弈王那边还未传来消息,秦将军那边刚刚攻破铁里部,左明非要兼顾很多事情,偏偏他最在意的那件事情还没有着落。
在残忍且悲壮的红色里,最后三个人风尘仆仆地归来,左明非最终也没有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那个人,呼吸声撞击在耳膜上,强烈的耳鸣让左明非的头部几乎要炸裂,他看到城墙下的三个人夸张地比划着什么,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左明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战事还未结束,一切还都没有结束。
喊声逐渐清晰起来——
“…快去救人!”
“喻大人——”
“救命啊…”
喻勉!
左明非听得并不真切,却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字,“喻大人…”“救命…”
他终于得到了喻勉的消息!虽然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够了,已经够了!
左明非转身便走,他急匆匆地下楼,随手抓了在军营中义务看诊的言神医往马上一扔,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往城外奔去。
言砚被硌得肚子疼,他皱眉道:“怎么个事?哎?哎!憬琛你…哕~左明非!”
路过季靖礼时,左明非顾不得这位看起来颇为眼熟的人到底是谁,只是急切地问:“在哪里?喻勉在哪里?”
季靖礼跑得嗓子眼儿直冒烟,方才又把嗓子喊岔劈了,他想回答奈何发不出声,只好指了指一个方向。
左明非如同离弦的箭般地离开了。
古道上,累坏的马儿躺在地上,喻勉席地而坐,身边是脸色苍白看起来毫无生机的凌隆,喻勉为凌隆输送着内力,尽管他自己的内力也几近枯竭。
两个时辰前,当他们找到凌隆时,凌隆已经利用地势和乱石解决了一众追兵,但他自己也力竭地晕了过去,北方的风雪吹了起来,若非喻勉他们及时赶到,凌隆很可能葬身于风雪之中。
一路上,喻勉用内力温养着凌隆的心脉,可凌隆的情况越来越差。
喻勉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他这一生见证过很多人的离开,至亲至疏至远至近…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几次三番地游走在生死线上,他想,他有活下来的理由,那么凌隆一定也有。
为凌隆输送完自己的最后一丝内力,喻勉对着昏迷的凌隆开口:“凌隆,你弟弟在等你回家。”
马蹄声打乱了喻勉的声音,喻勉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人影疾驰而来,仔细看来,应当是两道人影,因为马儿的前方还趴着一个狼狈的人影,但喻勉只能看得见那个纵马的人。
左三…竟然有了白发,都说人会随着年岁渐长而愈发温厚,可左三看起来竟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派头,许是多年大权在握养成的习惯,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再温润的暖玉也会被刮抹出几分刻痕,却也是夺目般的绚烂璀璨。
喻勉眯眸凝视着越来越近人,唇角不由得缓缓扬起。
余晖下,左明非看到喻勉稳如泰山般坐着,在北岳风雪的摧残下,喻勉的五官更加深刻凌厉,却没能压垮他挺直的脊梁。
是梦吗?
毕竟左明非梦到过很多次他们重逢的场景,甚至比现在更加惨烈,因此眼前这种带着些许静谧的慨然显得有些虚幻。
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
喻勉很想上前拥抱左明非,因为左明非红着眼睛的样子有些可怜,就像在他梦中那般,可是他的内力已然枯竭,体力也即将耗尽,正在遗憾的时候,熟悉的体温扑面而来。
抬手的力气喻勉还有一些,于是他抬起胳膊搂住左明非的后背,嗓音温和沙哑:“…没有骗你,我回来了。”
旁边,言砚顾不得被颠簸的反胃,拎着医药箱就替凌乔诊治起来,“老天爷啊,这咋活下来的。”
左明非起身,他死死地抓着喻勉破烂的衣裳,盯着喻勉的样子像是要将人吞吃入腹,颤抖的嘴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喻勉抬手抹去左明非脸上不自觉掉落的泪珠,安慰道:“好啦,不是给了你蝴蝶吗?我说过我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