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识君(127)
经过方才的推心置腹,左明非脸上已显醉态,但他还是倔强地挡住喻勉的酒杯,提醒:“你身上有伤。”
喻勉纵容地放下酒杯,神色却有几分旷远:“憬琛,不徵现下生死不明,我懂你的心情。”
左明非无声地勾了下唇角:“你这般心肠冷硬的人,也会难过?”
“因为有愧。”喻勉嗓音深沉,愧疚感是戳破一切情绪的利刃。
左明非:“因为…不徵很像白兄?”
喻勉没有否认,道:“我在蠡城为官时,偶然一日去书塾,看到了正在与书塾先生对答如流的不徵…第一眼看过去真的太像了,不徵和思之有种匪夷所思的相像。”
“后来才知道,当年白家落难,思之的许多文章被销毁,但也有许多诗赋流落四方。”
“不徵少时家境贫寒,思之的诗赋被他低价买回了家,许是受思之文章影响的缘故,也可能是他本性如此,不徵性格里的洒脱率真与思之很像。”
喻勉微微眯眸,他脑海中先是浮现出白鸣岐高举书卷的风流模样,继而又闪过洛白溪躬身作揖的潇洒姿态,若轮样貌,两人至多有两三分相像,可若论气度风华,两人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书塾先生告诉我,洛白溪自幼丧父,家境贫寒,靠母亲卖炊饼过活,但是近来他母亲重病,为了照顾母亲,下个月洛白溪就不会再来书塾了。”
喻勉的神色似是在缅怀,他嗓音低沉,不疾不徐的时候很有娓娓道来的感觉,“我私下找到洛白溪,问他是否愿意为我所用,他答应了,事实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后来我渐渐发现,洛不徵根本就是个小滑头,面上待你毕恭毕敬,其实心里的想法可多了。”说着洛白溪的缺点,但喻勉的语气中并无生气的成分。
左明非轻声道:“其实,不徵一直都知道自己和白兄很像。”
“是啊,他素来聪颖,又如何猜测不到。”喻勉百无聊赖地说:“甚至连不徵都可能觉得,我一直都把他当作是思之的替身。”
“那…你有吗?”左明非看向喻勉的眼睛,世人都说洛白溪神似白鸣岐,可他最初见到的洛白溪,那个带着不着调风格却莫名靠谱的年轻官员,那个可以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青年,分明有着自己独特的处事规则。
喻勉缓慢地摇了下头:“最初我是因为思之才选择帮扶不徵,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洛不徵只是洛不徵,他是个极会权衡利弊和明哲保身的人,所以我想不通他为何没能逃出来。”
左明非无奈苦笑,他放任自己靠在喻勉身上,微微闭上眼睛:“你说,我们像不像是孩子丢了之后而悔恨不已的父母?”
喻勉淡淡道:“我从不后悔。”
“喻兄,嘴硬的毛病可不好。”左明非靠在喻勉肩膀上,仰头看向喻勉棱角分明的下颚,温声道:“若是有机会能将你的心里话告诉不徵,你会接受吗?”
“并不。”喻勉公事公办道:“逝者已矣,尘埃落定,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想其他的结果。”
左明非抬手触碰喻勉的下颚,“可你不是在难过吗?”
“左三,难过于你我来说,不是种司空见惯的东西吗?”喻勉握住左明非的手,放在膝盖上,他低头注视着左明非。
在交汇的目光之中,过往种种仿佛在两人眸中一幕幕地闪过,从少年初识到蒙冤落难,从侥幸逃生到奔走两道,从十年仇恨再到京中重遇,针锋相对有过,阴谋算计有过,惺惺相惜有过,遗憾落寞有过,好在最后能执子之手,两心相悦。
“也对。”左明非于苦涩之中勾起唇角,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回握住喻勉的手。
毕竟,从过去到如今,他们是这世上最能对彼此感同身受的两个人。
第96章 推拉
户部山大捷后, 大周军队入驻徐州城,但徐州城内残垣断壁一片,需得重新修建, 喻勉将此间发生之事上报朝廷, 之后便开始筹谋回京事宜了。
凌隆在喻勉身侧禀报:“总而言之,陛下虽然对我们予以嘉奖, 但听白夫人说, 陛下的意思是…既然东部是我们平定的,那戍守海关…也该由我们代劳。”
喻勉稳声道:“陛下是生怕我们回京。”
凌隆再次开口:“还有一事。”
“说。”
“吴懿将军从城中派人来询问, 修缮城墙所用的银子…要从何处得来?”凌隆观望着喻勉的脸色问。
从何处得来?
自然不会是从朝廷得来的。
如今四方皆有战乱, 朝廷自顾不暇,哪里管的上徐州?
喻勉思索片刻, 便云淡风轻道:“你告诉吴懿,百姓口中的活菩萨是谁, 就让他去管谁要。”
凌隆微顿,这几日百姓口中的活菩萨指的是左明非, 在这场战役中,喻勉虽然领兵夺回了徐州城,但左明非却是救了徐州百姓的命,孰轻孰重,百姓心中自有偏颇。
意识到喻勉并无开玩笑的意思, 凌隆只好应道:“是。”
不多时,左明非便不疾不徐地进来了,喻勉抬眼撩了他一眼,心知他所来为何, 但喻勉佯装不知道:“来了。”
左明非一如往常地端坐在喻勉对面,嗓音清润道:“喻兄放心, 五十万两白银已在路上,不日便会到达徐州,不会耽搁徐州城建。”
“……”喻勉微微顿了下,他掀起眼皮看向左明非,问:“你早就准备好了?”
“我日日都想着为兄长解忧,自然会早做应对。”这么说着,左明非不再端坐,他撑着一只手肘靠在案几上,姿态闲适优雅,微笑着注视着喻勉。
喻勉听不出情绪地笑了声,语气闲闲道:“左家果然家大业大。”
左明非眉梢微挑,眼神像是春日里的粼粼湖水,又带着自身的雅度:“不瞒将军说,这些银子是在下将来要迎娶夫人所用的聘礼。”
喻勉蓦地抬眸:“……”
“如今聘礼全用来赈灾了,在下将来只怕是会孤独终老。”左明非微叹出声。
“左大人才貌双绝,还担心会孤独终老?”喻勉勾了下唇角。
左明非不置可否地拿起茶杯,弯眉浅笑:“谁叫我看上了个不知体贴的男人,也是活该。”
“哦?”喻勉悠悠道:“这要从何说起?”
左明非抬手覆盖在喻勉的手背上,“我这几日不舍昼夜地替他安置城民,他却反过来要征用我的聘礼,将军评评理,这样的人值得托付终身吗?”
喻勉反手抓住左明非的手腕,好整以暇地问:“这么说来,你是后悔同他好了?”
“非也。”左明非任由喻勉施压般地握着手腕,含笑道:“幸甚至哉,岂敢言悔。”
喻勉眸光微闪,他把玩着左明非的手,慢条斯理道:“少给我灌迷魂汤,说吧,到底什么事?”
“我来看看你的伤势。”左明非体贴道。
喻勉由着左明非使心眼,他张开双臂,示意左明非来为他宽衣解带:“那你便亲自动手罢。”
左明非轻咳一声,别过脸去,“喻兄,现下是白天…”露出的耳朵已经红了耳根。
喻勉觉得好笑,他仍旧懒洋洋地摊开双臂,反道:“不是你说的替我查看伤势吗?”
“…那也不一定要脱衣服。”左明非辩解。
喻勉直接捉了左明非的手去。
左明非不明所以地转过脸来,谁知手腕被喻勉猛然拽动,他不受控制地前倾,身体直接跃过案几,“行之…”左明非微微皱眉,不认同地看着喻勉的行为。
喻勉勾着唇角不知收敛,他甚至想动用力气将左明非从案几对面扯过来,由于担心喻勉的伤势,左明非只好顺着他前去,但他又做不出跃过案几的荒唐行径,最后只得莫名其妙地坐在了案几上。
“……”左明非身体微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