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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二(64)

作者:藕香食肆 时间:2019-10-10 18:18 标签:重生 虐恋情深 系统

  衣飞石低声道:“甜么?”
  谢茂把剩下半杯残酒迅速喂进他嘴里,低哼道:“爱卿以为呢?”
  “臣壶里的蜜水,甜不甜,臣自然知道。”衣飞石咽下蜜水,道。
  前些年,衣飞石自觉酒量太浅。比不过太后也罢了,居然连皇帝都比不过,实在挂不住脸面。所以,他刻意锻炼酒量,每日喝上一点儿,争取下回赴宴时不再一杯倒。
  如今,他已经不折腾自己了。
  ——酒量不好就不好吧,有本事跟我比射箭啊!
  早几年他就想开了不和自己为难了,不过,往日都是喝些稠酒。皇帝、太后都知道他的酒量,从来不会强劝他,自己拿主意沾沾嘴,偶尔还能故意跟皇帝装个醉,玩玩“酒后吐真言”的把戏。
  至于席上直接禁了酒喝蜜水,这是他最近才有的习惯。
  这种极私密的小家宴里,皇帝和太后经常暗中打机锋。有时候他晕陶陶地不怎么注意,很重要的事就被敲定下来了。比如说,黎王府世子谢圆的婚事。
  皇帝开释黎王的理由,就是要他出面操持世子婚事。太后回宫的“理由”,也是替谢圆选婚。
  这几个月来,皇帝始终不曾召见黎王,也没有给黎王任何旨意,被圈了十年的黎王闷在府中非常低调,除了几个宗室王爷登门拜访他亲自接待之外,一律闭门谢客。黎王妃则经常递牌子进宫,一则探望在醒春山房养胎的长女,二就是跟太后一起商量谢圆的婚事。
  京城淑女闺秀不知看了多少,门第家世斟酌了一轮又一轮。
  黎王妃不欲高娶,太后却不得不顾忌皇帝的想法,说来说去,最终选定了黎阁老的长孙女。
  吓得朝野又是新一轮震颤!
  内阁首辅陈阁老近年风痹日重,吴阁老与单阁老皆年事已高,所有人都知道,一旦陈阁老乞骸骨,吴阁老必然随之告老。皇帝态度也很明确,单阁老与林附殷有亲,凭这一条,首辅之位就与他无缘。
  新入阁没两年的沛宣文、李玑两位阁老资历尚浅,太平朝的下一任首辅,必然是黎阁老。
  嫁个未来首辅的孙女给黎王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太平朝的特殊之处在于皇帝没有后妃,目前宫中所有的合法皇嗣,皆不是皇帝亲生,也就让很多宗室都觉得自己离皇位非常近——大家都是收养的,从王子王孙变皇子皇孙,不就是换个玉牒的事儿?
  谢圆与皇三子谢沃、皇四子谢泽一样,都是自幼养在宫中。论血脉亲近,谢圆的祖父是文皇帝,比曾祖父是仁宗的谢沃、高祖父是太宗的谢泽都要强得多。
  一旦皇帝想要立谢圆为储君,也就是去太庙祭拜祖先,再让宗正寺给他换个玉牒,多简单不来?
  衣飞石对此十分忧虑。
  旁人只以为皇帝想立谢圆,只有他知道,皇帝这是在给谢团儿寻找臂助。
  ——黎洵有个极有才华的女儿黎簪云,曾在宫中负责三位郡主的教养,哪怕太后离宫之后,皇帝也没有把黎夫人放回家去,反而命她守着东皇阁,偶尔去给两位皇嗣讲诗经。
  论身份,黎夫人与经筵日讲的太傅们完全不能比,然而,但凡皇嗣老师们有的待遇,黎夫人一样不缺。有个当阁老的亲爹在朝,己身又是寡居,朝野上下很少有人对皇帝给她的待遇表示抗议。
  早些年就有人浑叫黎簪云为“女太傅”,抬她讽刺鄙薄听事司的龙幼株——
  衣飞石看得明白,不管是黎簪云还是龙幼株,都是皇帝安排入朝为嗣女铺路的棋子。
  黎簪云有出身有家族,走的是坦途正路,龙幼株则行阴私鬼域,剑走偏锋。
  二女一正一奇,黎簪云在上书房的地位已经可与太傅比肩,龙幼株的听事司借着打击贩奴遍植天下,又凭着各地兴办的作坊渐成声势。
  不管朝臣抬谁踩谁,有了黎簪云与龙幼株的高居朝堂之上,女子入朝已成定局。
  嗣皇帝的合法身份来自于嗣女,谢茂不喜欢嗣女太强势,可嗣女本身立不住,继承她血统的嗣皇帝也就是个笑话了。所以,谢茂欲立嗣皇帝,首先要做的,还是得给立嗣女造势。
  扶龙幼株入朝确实很难,可龙幼株只是谢茂撕开举业垄断的一道口子,黎簪云也没有通过科考吏部选官,直接就走后门混成了太傅级别,甚至还有极其痛恨龙幼株的朝臣,甘愿为黎簪云举旗呐喊——
  好男不跟女斗,皇帝偏心龙妃,咱们是斗不过了,这不是还有个黎妃吗?让妇人打妇人去。
  这群人脑子里只有男女之间那一点儿事,自然就更想不到皇帝的真正图谋了。
  他们在借黎簪云打压龙幼株的同时,必然就会强调黎簪云身份的正统,给黎簪云无数补丁光环,阁老府的千金与亡国的罪女如何相比?守贞的寡妇与失身的妓女如何相比?才华横溢博古通今的才女和出身蛮虏国的野蛮人如何相比?一个女太傅,一个皇帝私奴,真是天壤之别啊!
  谢茂也无所谓朝臣抬举哪个,打压哪个,反正都是妇人,和嗣女一样性别的妇人。
  替谢圆纳黎洵长孙女为世子妃,确实一场联姻。
  不过,这场联姻的重点不是黎洵,而是皇帝要替谢团儿拉住那位住在东皇阁的女太傅,黎簪云。
  衣飞石什么都看得明白,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两边都在窃窃私语时,长信宫大宫女林秀品悄悄进来,在太后耳畔低语一句。太后咽了半口茶,将茶碗放下,耳力惊人的衣飞石立刻就转过头来,顺便扯了皇帝一下。
  “娴儿递了牌子,说聪儿病了,发热,哭着要找皇爷爷。”太后觉得谢娴这要求挺没谱,若找的不是皇爷爷而是太奶奶,太后就敢把谢娴的宫牌撂回去。找皇帝么,她就不好代为做主了。
  衣飞石脸上也挂不住。
  孩子病了想找皇帝,当妈的就真的递牌子进宫来,这算怎么回事?
  历来宫中生了病的孩子都不许靠近皇帝,若是烈性传染病,哪怕是太子都得直接挪出宫去,好了才能回来,好不了就死在外头。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病了不好好养病,还叫皇帝去看?你身子贵重还是龙体贵重?
  太后没有让人训斥谢娴,十成里八成都是看着皇帝的面子,怕得罪了衣飞石。
  ——谢娴毕竟是衣飞石的嗣子媳妇。
  谢茂已笑道:“聪儿病了?可宣了太医去看?”直接吩咐大宫女,“传朕旨意,叫太医署拨三名精擅小儿科的太医去长公主府,好好照顾聪儿。退了热不算,要确认不再发热了,再回来缴旨。”
  刚回京城时,衣明聪还在宫中住了一日,皇帝对他一直都是亲热无比的样子。
  如今衣明聪才出去了几个月,听说他发热找人,哪怕皇帝表现得再是温柔和善,马上就给衣明聪拨了太医,赐了药材,然而,仔细咂摸一下,皇帝的态度很明确,就是“生病不找大夫,找朕干嘛?”
  大宫女离去不久,就有醒春山房的女官钱氏匆忙赶来,禀报道:“崇慧郡主发动了!”
  又汇报醒春山房派了谁去哪个衙门报信,如今方方面面的准备都好了,有经验的女官嬷嬷也都在,太医署医正赵云霞一直都在醒春山房,林林总总说了一堆。
  谢茂与衣飞石当然不好前去探望,太后连忙吩咐:“准备排驾醒春山房,我亲自去盯着。”
  太后前脚走了不久,谢茂与衣飞石也不放心,跟着在醒春山房附近的清荷月轩守着,宫人们一趟一趟地来往报信。
  谢团儿这一胎怀得凶险,起初赵云霞给她看了脉,私底下告诉衣飞石,说谢团儿身体太差,五个月的胎落在肚子里,生也是死,不生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后来谢团儿心头郁结松动,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身体也日益健康起来,赵云霞才改口说,好好养着大概能生下来。
  她不敢打包票,太医署其他太医每回给谢团儿请脉也都是愁眉紧锁,左眼一个“要”字,右眼一个“完”字,反正没人看好谢团儿这一胎。
  这会儿生起来也确实惊心动魄,一会儿说胎不正,一会儿说宫口不开,从下午一直折腾到晚上,太后使人来递话,叫皇帝早些回去休息,预备明日早朝。头胎都艰难,生个一天两夜是寻常事,还有倒霉催的疼了三天三夜都生不出来呢。
  谢茂想想也是,他又不是谢团儿丈夫,搁这儿守着干嘛?有皇帝守郡主生产的么?
  当即打发朱雨、银雷去醒春山房待命,他自己则与衣飞石回太极殿休息。
  回驾途中谢茂突然想起,不对呀,太后年纪也不轻了,难道还能禁得起这样折腾?又立刻叫郁从华出宫传口谕,叫黎王妃立马进宫来照顾谢团儿。
  “小衣咱们早些歇了,明日朕去上朝,你再去醒春山房。”谢茂道。衣飞石没他那么扎眼,又是婆家唯一的代表,去看看也无所谓。
  朱雨、银雷、郁从华都不在,衣飞石亲自服侍皇帝更衣,才洗漱上了榻,还没睡明白,就有醒春山房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道:“回圣人,崇慧郡、郡主……生……”
  “生了?”衣飞石问道。
  “生了。是位小公子。赵医正说,小公子症候颇凶险,她熬了两日精力不济,请旨叫陆太医回来开方子守着。”
  消息报到长信宫说谢团儿要生了是中午,其实在此之前,谢团儿就开始了宫缩阵痛,只因孩子还未足月,赵云霞一直试图让孩子保在腹中,晚一些出来,和谢团儿是确确实实折腾了两日都没合眼。
  谢茂听说是个儿子,心思就放下了一半。这要是扶嗣女的女儿,难度又大一半。
  “这事儿还要请旨?她做医正的找不来人?”谢茂没好气地说,被打断了好事,哪里能痛快?
  来人回禀道:“下午圣人有旨意,让太医署里最擅儿科的三位太医都去长公主府了,陆太医也跟着出了宫……”
  “传朕口谕,叫陆太医回宫。所有太医署不当值的官员全都进宫来,听候差遣。”
  ※
  衣明聪哭得嗓子都哑了,口口声声喊皇爷爷。
  谢娴守在他身边,看着他粉雕玉琢的小脸儿,似乎都因发热的病痛折磨削瘦了一圈,越看越觉得心痛。她的长子曾经是多么地优秀和神气啊,打落地就漂亮,好看,比所有小孩儿都聪明。不管是笑,说话,走路,衣明聪样样都比寻常孩子更快一步。
  谢娴有三个孩子,衣明聪的脾气是最好的一个。
  他从来不哭鼻子,遇到任何事都会试图与人沟通,不用哇哇大哭解决问题。
  可是,孩子病了,瘦了,不讲道理了。想起儿子下午在屋子里撒泼打滚,仇恨地盯着自己,怪自己把他和皇爷爷分开,甚至发脾气砸东西,一拳捶上她的胸口时,她才知道什么叫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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