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仗犬势(80)
退役的运动员没有想到, 在经历过之前的事情之后, 他还会回到这个地方。
也许他不应该, 但是谁在乎?
既然他已经办完了退役手续, 那就意味着他不再受任何管制条例的限制——他可以去任何地方,把任何液体、气体、固体灌进嗓子里, 而不用管有没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违规药物添加。
事实上,就算现在有一瓶纯正的兴奋剂放在面前,他也可以毫无顾忌地拧开盖子一饮而尽。
也许之后会后悔, 但是现在他不在乎。
雁行顺着楼梯走下, 很明显地感觉到台阶与台阶之间的距离不一样, 不知是请到了不靠谱的装修队,还是故意让人一脚深一脚浅,提前预演喝醉的感觉。
“你来早了。”
他刚走到底下,就听见转弯的走廊里传来年轻的、男子的声音,一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没有被烟酒和社会浸透过的音色。
“他们还有一个小时才开门。”
那个声音接着说。
运动员转进去, 看到一个高瘦的男子站在酒吧门前, 上身是正常的白色T恤,下半身却套着有些廉价的迪士尼风格长裙,裙摆乱糟糟地堆在膝盖上,戏剧性地露出底下的牛仔裤和帆布鞋。脚边地上还放着一个书包。
很显然对方正在换衣服,所以雁行没有再往前,而是停在原地,相隔几米的距离。
“你知道这是酒吧门口吗?”他问,没有掩饰话语间的淡讽。
“店长说人不会这么早来,而且我又不是真的女生。”
年轻男子无所谓地笑了笑,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他放下整理到一半的裙子,转而把上衣脱了下来,露出线条锐利的肩膀,和平坦的胸肌。
像是担心别人看不清似的,他还专门按开了墙上的灯。
昏黄的顶灯落在光滑的肉/体上,为肌肉的间隙抹上阴影。
正在雁行为这奔放的行为震惊时,赤/裸上身的男子忽然弯下腰,在地上摸索着什么——
原来开灯是为了找东西,不是展示自己的裸/体。
雁行感到既荒唐又无语,但也多亏了这脱线的举动,让他看清了男子的脸。
尽管失去了浓艳的妆容,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就是那天被佘郁逼着和他跳了一支舞的“僵尸新娘”。
回想起那天新娘笨拙的肢体,他的嘴角掠过一丝笑意,雁行好奇对方为什么没有认出他。
“你在找什么?”他主动搭话。
“一个戒指,不是我的,是她的,”年轻人指着身上的裙子,“上面有颗假钻石……”
“那就在你手左边。”
“哦!”男子向旁边捞了一下,抓住那枚戒指站起来,指着自己的眼睛,“我高度近视,演出时不能带眼镜,老板让我先习惯一下,免得再在台上摔跤。”
“所以你现在看我也是一张模糊的脸?”
“不,”年轻人把戒指随便套进一根指头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是一条模糊的虚影。”
现在雁行知道他为什么认不出自己了。
“你可以配隐形眼镜。”
“我喜欢有东西遮着脸。”
“那就留个长发。”
对话到此为止,男子笑了笑,似乎对这个建议不太感冒,继续埋头换衣服。
墙上的灯亮了一会又熄灭了,不知是缺电还是专门设计。
雁行眨了眨眼适应昏暗的环境,发现年轻人已经把裙子的上身挂上了,之所以说是“挂”上,是因为和“穿”上还有一些距离。
“那不是袖子。”他出声提醒。
“我一直搞不清这些东西。”年轻人小声抱怨着,把刚穿过胳膊的布料捋下来,背过手开始扯背面的拉链,尝试了几次之后选择了放弃,“你能帮我拉下这个吗?”
雁行点了点头,然后想起对方看不清,于是直接走过去,叫男子转身,先帮他把肩膀和袖子穿对,再把拉链拉上。
年轻人举起胳膊,盯着门上的影子,等他帮自己系好背后的腰带:“你也是变装爱好者吗?”
“不,”雁行仔细地绑好裙子上的每个绑带,“我以前的搭档是女生。”
“那现在的搭档是男的?”
“现在没有搭档。”系好最后一个蝴蝶结,雁行看出这是长发公主乐佩的礼服,可这位扮演者却不愿意留长发,“如果我继续留在那里的话,会影响前搭档,所以我退出了。”
“如果是我的话,还是想选择从头到尾共进退的搭档。”穿上了礼服的长发公主说。
雁行摇头:“不存在这样的搭档。”
“确实,”年轻人思考了一下,然后笑了,“真要有这样忠实的搭档,不就像小狗一样吗?”
没有搭档的运动员退到了墙边,“乐佩”从书包里掏出杂乱的假发,用手指插进去梳理。
看着他为每一个程序挣扎的样子,雁行不禁好奇:“你既不会跳舞又不喜欢变装,为什么不换个别的工作赚钱?”
“这是一个课题,”年轻人没有章法地梳着假发,眼睛里充满无奈,“所有戏剧学院的新生都要接受的一门课,叫做‘解放天性’,他们说这是一切戏剧的基础。教授列了一个表,每个人选一项完成,那节课我迟到了,到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两个可选项,我选了简单的一个,异装表演。”
所以他还是学生,雁行想到,大学新生,这解释了那些和这个堕落场所不符的气质和行为。
“另外一个是什么?”
“什么另外一个?”
“你的课题选项,另外一个是什么?”
学生似乎没想到他会问,梳理假发的动作顿了顿:“和陌生人接吻。”
雁行笑了笑:“这比异装表演还难吗?”
“乐佩”的脸上染上一抹红色,这让他看起来总算与角色有了超过百分之一的相似度。
“和人互动的都很难,你很难找到合适的对象。”他不自然地耸了耸肩,“找女孩感觉占了人家便宜,找男生的话,如果人家比我瘦就像在欺负人,比我强壮的又容易被打……异装表演至少没有进医院或者被报警抓走的风险。”
雁行想了想,感觉他说的有道理。
“我可以帮你。”
年轻人愣住了。
倚在墙上的男子这么说完,忽然仰头向后靠了靠,双腿交叉起来,这让他从一条纤长的影子变得更加有弧度。
何已知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回答或是点头,只记得下一秒那人就到了自己身边——
学生靠着门的身体被压低,柔软的发丝垂到了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夜间室外冰冷的水汽,那个人一定在外面站了很久。
“放心,不会进医院的。”同样带着凉意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不愿意就推开我。”
学生没能看到他说话的表情,因为对方已经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侵入了他的视野盲区,用一道柔软的、轻薄的触觉封住了他的嘴唇。
他没有抵抗,也没有办法抵抗,视觉和听觉都飘走了,只剩下感知触觉的细胞在疯狂躁动——
那人就站在他的裙摆中间,贴着只有一层裙子布料相隔的胸口,明明在室内,可他却感觉有一股缓慢、舒服的热风,从全身流过。
有几秒的时间,他就像坠入梦中一样,沉浸在这样的触感中。
直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攀上自己的后背,年轻人毫不怀疑地认为那是一个拥抱,可就在他也抬起自己的手,决定把人拉入怀中时,那只手直截了当地拉下了他后背的拉链,就像把它拉上时一样绅士,没有碰到一寸多余的皮肤。
和嘴唇的触感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全身的热度。
“现在你可以下班了,没有长发的假公主。”
即便此时,那声音依然是清凉的。
学生感觉自己就像在热带雨林中淋了一场暴雨,慌忙地从书包中翻出眼镜戴上,可却只看到一个逆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