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仗犬势(186)
他没法解释,幸好山竹及时地冲上来,把扯着安全带挣扎的侯灵秀拉了下去。
他不知道出去后会发生什么。
何已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脚步声在走廊尽头转了个弯匆匆地跑走。
他转动轮椅驶向出口,何已知紧紧地跟在轮椅后面,像是被人施了间隔不能超过一米的诅咒。
雁行停顿着,像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愤怒是一个人清楚自己被爱时才有筹码展示的特权……我现在没有那样的筹码,我不确定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看来成年后人真的会变成熟,何已知苦中作乐地想。
“不……”
看到剧作家惊慌的表情,他不明所以地说:“怎么了?不是要上山玩吗?虽然我觉得肯定又冷又无聊……”
从三人面前经过时,他看到PVC深深地皱着眉,一脸的愁绪如麻,他从来没在艺术家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做点什么证明你说的。”
山竹和侯灵秀倒是都没有什么反应,这让剧作家感到心痛。
何已知也欺骗了他们,在看完采访之后,他们一定都明白了,但却没有怨恨他。
侯灵秀甚至想跟他们上山——这是放在以往任何时候他都会断然拒绝的活动——很明显在担心他。
罪恶感爬过脊椎。何已知握紧方向盘。
他不仅是不合格的搭档,还是不合格的队友。
面包车缓缓地上行。
车头上翘的感觉让剧作家仿佛回到他第一次和PVC打完架,被雁行从派出所领走的时候。
那时他蜷缩在副驾驶,像一条不服气的败犬。
那个人载着又脏、又臭的他去到山上看清晨的垃圾处理厂,只为了让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
而此时,蜷缩在副驾驶的人换成了雁行,残疾的前世界冠军身体前倾,将脸埋在交叉的手臂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角度低落的夕照逐渐移进车内。
当车子爬行到一段坡顶时,路变得很细,何已知还想往前开,被雁行止住:“再开要到天上去了。”
“我想开到你满意的地方。”
雁行笑了一下,不知是好是坏。
何已知熄灭发动机,下车打开后车厢,取出轮椅,在副驾驶前展开,等雁行慢慢下来。
远处的夕阳已经落到城市的楼房中间,带着冷气的风吹来松针的气息,让何已知想起山竹生日时,雁行买来的那个“雪后针叶林飙车味道”的蛋糕。
何已知甩了甩头,他必须停止从周围的一切联想和雁行相关的回忆。
这简直就像他们马上要分开一样。
山脚下,犬展的工作人员抱着一箱一箱的焰火,在为晚上的活动做准备。
雁行推着轮椅往前,靠近悬崖边,何已知跟过去,站在他身边靠前的位置,用脚抵住轮椅的轮胎。这让他的处境更危险。
这里是未经开发的土山,崖边没有任何围挡。只有一棵棵带刺的松树。
“看上去我们找到了最好的烟花观赏角度。”雁行望着山下说。
何已知诧异他居然还记得烟花。 “我以为你更想看我升到空中爆炸……”
听到雁行的笑声,青年意识到他又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但是没关系,反正他也再没有什么要隐瞒的东西了。
“我想要坦白。”何已知转过身,面对着雁行,“不是因为那个报道,我本来就打算在这次比赛之后告诉你这些事情……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狡辩,但是你可以问郑韩尼,他知道我的想法,你们是校友,他不会骗你——”
“我不需要问他,”雁行说,“我相信你。”
何已知呆呆地张着嘴:“为什么?”这不能怪他大惊小怪,“我骗了你,我还利用你的经历换钱。”他听起来简直罪无可恕。
“你说你爱我。”雁行耸了耸肩,“我总得相信一个刚刚说爱我的人。”
那成了何已知说出一切的契机。
“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正缺钱……我是说第一次在眉月胡同,不是五年前在酒吧。那是韩尼之前租的地方,我从学校出来以后就搬到了他那。但是你也知道,他现在和金刚在一起,他们决定同居,所以我得自己找地方住。”
“没有想过回家?”
“你是说退学加在外面游荡2年以后?这和向地狱自首没有什么区别。而且那时我刚刚收到哈蒙尼欧戏剧节的邀请,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一次去完蓟北以后,司徒渺给我介绍了这个……活。”
“她说博影集团的小少爷,就是那个符玉昆,想找人写一个电影剧本,而且他喜欢运动,纪实和——”他犹豫着,不知能否说出来。
“什么?”
何已知选择诚实:“悲剧。”
“所以你就想到了我。”
“对。颁奖那天我是故意带戈多去的,因为怕你反悔。”
“看不出你还是个策略家……”雁行显然在鄙夷他利用小狗的行为,“这是全部了吗?”
“这是第一部分。”
“火灾后第一次回到蓟北那天,我接到法院的电话,说我的案子审理结果为败诉。丘旦青在背后使了手脚,利用这个让哈蒙尼欧取消了我的资格。当然,符玉昆也放弃了那个剧本的事情,他本来就知道一个悲剧电影通过不了博影市场部的立项审核,给钱是希望借我被哈蒙尼欧邀请的名气给他自己贴金。因此不能参加哈蒙尼欧的我,对他没有价值……那时我才真的考虑,要不回家算了。”
“但是山竹生日那天,你说我可以去任何地方。”
“这句话给了我勇气,也给了我一些灵感。让我觉得事情还能有转机。”
“我找到符玉昆,跟他说,或许我们可以给这个电影续上一个好结局,参加犬敏捷比赛,拿到世界冠军。事情就是这样。”
雁行沉默了一会,头顶的发丝和松树的针叶一同被风吹动:“那就是你突然转变主意,要参加比赛,而且坚持找我当教练的原因——为了电影。”
“开始是,”何已知承认,“但是后来……事情开始超出我的控制。我和你,Captain和戈多,还有秀秀他们……我没想到我们会经历这么多。”
雁行“所以你决定告诉我真相,就在今天?”
“嗯。”何已知歪着头,“也不一定是今天。因为这件事很特殊,我想慎重一点。如果犬展的环境不合适,我打算在回城的路上,或者城里以后找一个安静的寺庙之类的地方……我不知道符玉昆会接受那个采访,而且偏偏是我们分开的时候……该死,真是最坏的时机。你一定很生气。”
“我不生气。”
何已知的脸上分明写着不相信。
“我不生气。”雁行再一次说,认真而认真的,“我只是很害怕。”
何已知不安地动了动。
“我不害怕那些媒体和网上的人说什么。即便没有你们这件事,记者也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人们喜欢在荧幕上追求快乐,可电影院之外,却会为了与己无关的悲惨故事趋之若鹜。我早就习惯了。”
“我害怕的是你在事情暴露之后抽身而去。”
“就像你总是对人做的那样,你看见有人被困,你出手帮助,然后离开。”
雁行一口气说完,闭上眼睛,将一只手插进头发里。
“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得留住你。”
“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因为太过震惊,已经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我叫他们送我到附近的超市,但是附近没有超市,只有小卖部……”
说到这,雁行说不下去了,让何已知自己看袋子里面。
何已知打开纸袋,快要没墨的小票下面,有一盒柠檬巧克力味的安全T,一些小包装的零食,还有一根火腿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