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仗犬势(178)
何已知听出了这话里的哄骗气息,但在雁行的压迫下,还是躺在了软垫上。
他闭上干涩的眼睛:“你要给我讲睡前故事吗?”
“你是作家,自己去梦里找。”
也许是因为真的很累,再加上平铺在地上的软垫躺起来很像仓库的拼图,何已知竟然真的在几秒内进入了睡眠。
雁行静静地守在他的旁边,如果不是轮椅的限制,他可能会蹲下去抚开青年脸上的头发。
何已知放在课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雁行在它发出声音之前接了起来,小声说:“我是雁行。”
他一边听,一边小心地朝教室门口推动轮椅:“……知道了,我去找他。”
“怎么说?”执行导演问。
倒计时15分钟,他刚刚让道具组把现场布置好放观众进场,音响也调试完毕,就差关子杨这个演员还没到位。
“是雁老师接的电话,”谢井克放下手机,“他说他去找,让我们不用担心。”
执行导演松了口气,想起谢井克打的是何已知的号码:“所以他们确实是情侣,哼?”
作曲家笑了笑:“我猜是的。”
“真是神奇啊,”执行导演感慨,“意外残疾的世界冠军和中途退学的戏剧学院学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作曲家也被他忽然的感性影响到。
“我之前一直想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走进何已知的心。”谢井克跟着说,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你肯定想不到,大学的时候我跟他示好过很多次。我偷看他的课表,和他选一样的体育课,尽管身高不合适也主动做他对练的搭档,每次都被摔得很惨,还在表白墙上投过稿,他小组的戏我每次都去看,有一次鼓起勇气给他献了花……但是他根本不在意。他很礼貌,也很温柔,但是他就是……不在意。”
“喂喂喂,可别在这时候失恋啊。”执行导演大惊失色,额头上冒出汗珠,“观众都进场了,我们可没有人知道那些配乐要怎么弄。”
谢井克笑着摇头:“放心,我是专业的。那些都是过去,而且没有在几年后发现自己青葱岁月里喜欢的是个人渣或者混蛋,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就好,”执行导演放松了一些,左右四顾着小心地开口,“你也别太感伤,学生时代的恋情没有几个能成的。要不这样吧,今天结束以后我请你吃个饭,就当纪念青春?你可以好好给我讲讲你们上学时的事情。”
“你太好了,副导演。”谢井克真诚地说。
“哈哈哈不用这么生疏,直接叫名字就行,”执行导演笑道,“我不是也叫你井克吗?”
作曲家面露难色,抠了抠脸颊:“呃,导演你叫什么来着?”
执行导演这才知道:“感情我在你们心里一直都没有名字啊!”
关子杨后背贴着墙壁,正准备踮起脚跑路,教室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进来吧,外面不冷吗?”
潜逃未遂的小明星就这么被雁行领回了教室里,跟着他走到一个远离何已知的角落。
关子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到睡着的剧作家身上:“原来已知老师也会紧张啊……”
“他只是有点奇怪,又不是非人,当然会紧张。”雁行用纸杯在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回身递给关子杨,“你呢?发生什么了?”
关子杨没料到他会关心自己,连谢谢都忘了说,捧着纸杯怔了怔才回答:“我觉得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演这个戏……”
他没有必要,也不觉得自己能骗过眼前这个男人,所以干脆地说了实话。
“所以你打算把梦想交给以后的你。”
雁行用的是肯定句。
关子杨只能点头。
坐在轮椅上的世界冠军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为了不吵醒剧作家,声音压得很低:“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以后的你比现在的你更有资格,但是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关子杨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雁行看了一眼时间:“我可以给你讲一个小故事,但是你得答应我保密。”
“是已知老师都不知道的故事吗?”关子杨问。
雁行笑了笑,没有否认:“一个人要是仅仅因为名字叫已知,就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那也太不公平了。”
他稍微变得严肃些,音量更低,比起安慰关子杨,更像是自言自语:“不用替他担心,他会知道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而已。”
何已知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的神奇之处在于它的维度是叠加的,作为造梦者的人能在体验开头的同时经历结尾。
所以他可以在短短十几分钟的睡眠里,争分夺秒地看到雁行抛下自己与更年轻活泼的关子杨奔赴未来的起承转合。
剧作家好不容易从梦魇中惊醒,却冷不防瞥见教室的另一个角落,关子杨和雁行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不由得产生了自己还在做梦的想法,差一点继续闭眼,直到手碰到地板的冰凉才猛然醒悟:这是现实。
他赶紧从垫子上爬起来,走过去把两人拉开。
何已知张了张嘴,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听到桌子上的对讲机里执行导演撕心裂肺的吼叫:“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已经到开始时间了!”
飞奔着往会场赶的路上,剧作家在心里想:我受够了。
他非常清楚自己为什么时不时地做这种雁行离他而去的梦。
和关子杨没有关系,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在心虚。
为符玉昆写剧本的事情就像房间里的巨象,他可以假装看不见,却总是在不期然间被象腿的汗毛扫到,提醒他头顶存在的阴霾。
他一向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高手,任由人和事在自己身边来来往往,随意地倾注心思,自由地抽身而去,但这次不一样。
他没有办法不去在意。
在踏进会场的一瞬,望着雁行和他分离的背影,何已知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在这次展演结束以后向雁行坦白一切。
(本章完)
第132章 展演3
从电梯出来, 转入主会议厅的走廊,一共有三道门。
第一道是关子杨要进的门,通往与会议厅相连的休息室, 冰上中心让他们把这间房用作后台,不上台时,演员在里面候场。
第二道门是会议厅的正门,按照安排,何已知应该从这里入场, 直接走向被划分为“舞台”的区域,以作者的身份为观众介绍今天的剧目, 包括说明展演形式、预计时长和基本信息等等。
但剧作家并没有在这里停下, 而是和雁行一起走到了第三道门, 会议厅的后门。这里是观众入场的地方。
雁行通过影子发现了自己后面的尾巴:“你没必要心虚。”
何已知一惊, 差点以为被他看穿了想法。
雁行接着说:“只是迟到十五分钟而已,还不到被丢矿泉水瓶的程度。”
原来是这个心虚。
“你觉得会有人随身携带臭鸡蛋吗?”
“这点你可以放心, 有刺激性气味的东西通不过冰上中心的安检。”
何已知笑了,但又随即摇了摇头。
和迟到没有关系——
“任何人面对舞台都是心虚的。”
大概两周以前,他在一次三人聚会中说出想做对外展演的想法, 当时司徒渺发出了一声真实的惊叫, 刷油的刷子沾到了明火, 火焰刷地升腾起来,就像在驳斥他的想法。
女演员不顾烤糊的肉,对他发出严肃的质疑:“师兄,你是不是忘了丘教授还没放过你?”
他当然没忘。
而且他非常清楚丘旦青是一个如何不符合年龄的小肚鸡肠的男人——
如果被他知道何已知还没有放弃参加哈蒙尼欧的想法,丘教授必然会全力出手阻碍。
他们这个小剧组是不可能抵挡得了他的权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