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长情告白(52)
直到感觉到枕头冷冰冰的湿意,他才回过神来。
一股强烈的愤怒油然而生,迅速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努力了这么久,花费如此多力气想要摆脱这些噩梦,为什么它们依旧纠缠不休?
PTSD在啃食着他的内心,如同贪婪的野兽啃食濒死的猎物。
但Eduardo从来不是容易放弃的人,这些噩梦想要击倒他,而他绝不会让它们得逞。
他努力撑起身体去摸索床边的柜子。
一把刀或一把剪刀,可以帮他彻底杀死这些野兽。
飞机在经过十多小时的飞行后终于抵达硅谷,从降低巡航高度时,Mark开始看手机,一直降到3000米时,手机又有信号了。
他等了又等,始终没有新短信提醒。
Mark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坐在宽敞的真皮座椅上,倒像坠落得比飞机还要快。
尽管那封短信并没有带着什么必须要回复的疑问,但他依旧是想要得到Eduardo的回应。
要是Mark年轻个五六岁,可能会因为久等不得而恼怒,但现在Mark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知道Eduardo肯定已经看到短信了。Eduardo没有回复,那只代表他不想或是不知道怎么回复。
这些都需要时间。
Mark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不再看了。
飞机抵达时正是上午10点,Mark 11点半有重要的事情,下了机便一刻不肯耽搁,家也不打算回了,直去Facebook。
到了Facebook,Felix带着Luiza去人事部门报道,做好手续后,又带她去数据部门入职。
数据部门的主管吉恩身形颇有吨位,人也非常爽朗,和Luiza的频道很是对得上。
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吉恩带着Luiza迅速进入了那个让整个数据部门焦头烂额,已经连续加班了半个月的项目中去。
Mark回来的这天正好是周五。
Facebook在周五有个传统,叫Zuck Q&A。顾名思义,就是Mark回答这班猴子们杂七杂八的问题。
这传统持续了七八年了,只是最近Mark在新加坡,所以才断了一个多月。
今天他刚好回来,原本中断了好久的Zuck Q&A得以如期举行。
Mark一般会在Q&A上总结一下这周公司的情况,以及硅谷的趣事和科技界的热点等。但因为他在新加坡呆得有点久,因此会上他简要地分析了东南亚那边的网上社交情况和数据。
之后Q&A时间,很久没见到他的猴子们开始兴奋地疯狂提问。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问的问题还挺正经,比如Facebook明年会不会收购哪个公司之类的,几个关于公司大方向的问题之后,接下来大家就集体脱轨了。
“园区里来了狐狸?”Mark有点吃惊。
“上星期来的,是一对狐狸。”猴子们说,“Mrs.Fox还怀孕了。”
这些宅宅们闪着并不算可爱的眼睛,期待地看着Mark,“它们好像想要在园区安家。”
“OK,”Mark非常爽快地说,“那我这几天请专业人士来看看它们适不适合留下来。”
猴子们立刻欢呼成一片。
Alex站在弟弟卧室门前犯难。
昨天Mark让他去接Eduardo,Alex花了45分钟到Mark的公寓,到的时候Eduardo给他开门,弟弟脸色很平静,但眼睛是红的。
Eduardo跟Mark这显然就是吵架了,但吵什么,Mark不肯说,Alex问Eduardo,弟弟只是摇头,也不愿意说,Alex总不能撬他的嘴,只好由他去了,最后默默开车把Eduardo带回了家。
回到家后,Eduardo就直接进了自己的卧室再没出来过,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
早上的时候Alex已经担心得快要爆炸了。
一整天没吃了,今天也该吃点什么了吧?
但是Eduardo把房间的门锁了,他进不去。
Paula上来的时候,看到大儿子正气急地对着门里喊,“Dudu,开门。”
Paula捏住Alex的后颈脖,“你在干什么。”
她捏得很轻,但这轻轻一捏,身高一米九多的Alex还是顺着母亲的意思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也压低了。
“他都一天没出来了,”Alex说,“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的。”Paula说。
她敲了敲门,“Dudu?”
房间里仍旧无声无息,Paula便道,“我要进去了,Dudu。”
“他锁门了。”Alex说。
“我有钥匙。”Paula道。
“那你怎么不早点开门?”Alex很不满。
“他想要安静一下,”Paula说,“那就给他点时间,你急什么?”
Paula开了门,Alex想跟着进去,却被母亲挡住了。Paula没让Alex进来,反身把他关在门外。
尽管已经是早上了,但Eduardo的卧室依旧黑漆漆的,空气和时间好像都凝固了。
小儿子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对Paula走进来的动静毫无反应。
Paula默默地看了他一会,走过去将厚实的窗帘拉开,新加坡清晨的阳光洒了进来,宽敞的卧室整间亮了起来。
然后她又拉开了落地的玻璃门,带着点水汽的凉风便拂进来了。
Paula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Eduardo露在被子外的柔软的棕发。
“早上了,该起来了。”她温柔地说。
但是Eduardo没有回答,他仍旧闭着眼睛。
Paula没有再说什么,她耐心地等着,一边用手轻轻地梳理小儿子的头发。
过了很久,Eduardo把手伸出来,拉住Paula浅蓝色的裙角,用葡语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Paula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她看到Eduardo浮肿的眼睛和泛红的眼角。
“还是说你想要再睡一会儿?”Paula问。
Eduardo抬起头看向Paula。他的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仍旧优雅迷人。
“不。”Eduardo低声说,“我醒了。”
“那洗漱好,下来吃早餐吧。”Paula又吻了吻他。
Eduardo点点头,Paula便离开了。
等母亲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后,Eduardo慢慢坐起来。
他打开手心,那枚样式简单,线条却利落流畅的戒指被他握了一整晚已经捂热了。小小的银色圆环带着跟他一样的体温。
Eduardo托着它,像捧着一颗滚烫的心。
他昨晚在找一把不存在的刀,摸到的是Mark的戒指;它很轻,像没有重量;但它又很重,就像在深海里急于上浮时,及时拉住他的那只手。
Eduardo身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回过神,是Mark的短信。
我今天回美国,圣诞节前回来,回来后我们谈谈,不只是昨天的事情,还有这段时间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认为我们之间应该存在相当高的容错率。
Eduardo看着那条短信,安静地在床边坐了很久,新加坡清晨的阳光从身后进入他的生命与思索。
“我都做了什么。”他捂住额头自言自语。
Eduardo拿过床边柜子上的黑色的丝绒盒子,把戒指放回去合上,亲吻了一下盒子,然后拉开抽屉,把这个秘密推回抽屉深处。
当面对洗手间盥洗台的大镜子时,Eduardo才发现自己有多糟糕。
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眼睛浮肿还布满血丝。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认真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Eduardo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认真直视自己是什么时候了。以前,他每天早上都会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但出事后他一直在回避镜子,因为不想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
但在这个早上,他认认真真地看了,包括瘦得凸起的,并不好看的颧骨和刘海下额头上的伤痕。
事实是,也并没有他所认为的那么不堪入目。
Eduardo沾湿毛巾,然后仰起头,把湿毛巾压在眼睛上,折腾了大概十分钟,眼睛的红肿终于消下去一些了。
然后又认认真真地用发胶打理了头发。
“早上好,”他看着镜中的自己,“Eduardo Saverin。”
Paula在叫醒他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早饭,拌好的沙拉,煎蛋、培根、吐司和芝士麻糬面包,温暖的香味在一楼里浮动。
Eduardo洗漱好下来坐在餐桌上时,Alex正拿着报纸正在看财经版。
“早,Alex。”Eduardo像往常一样跟他问早。
大哥从根本无心看的报纸中抬起头,弟弟尽管看上去精神差点,却仍旧把自己收拾得非常端正,脸上便不由得露出讶异的神色。
Alex放下报纸,想说点什么,但是在话说出口之前,他及时地拿起骨瓷杯喝了一口咖啡,把话连同咖啡一起咽下去了。
母亲刚刚说过了,不许过问。
Paula把早餐端上来,Eduardo看上去饿极了,尽管吃得慢条斯理的,但Paula给他摆好盘的沙拉、煎蛋和培根都吃完了,吐司也吃掉了两块。
Alex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他平静的脸上琢磨不出一丁点蛛丝马迹。
他这个弟弟,小时候像白纸一样,喜怒哀乐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遇到Mark Zuckerberg之后,就多了很多心事,再也不能一眼读懂了。
Alex一直很后悔。
最初Eduardo跟Mark打官司时的那段日子,他就不应该听父亲的,放着Eduardo不管。
他那时候觉得父亲说得对,觉得确实是要放手让弟弟吃点苦头,而后来他发现自己想管也管不了的时候,已经晚了,自此悔不当初。
“今天是要去哪里吗?”Alex等他吃完后问道。
“不是去医院做常规的复查吗?”Eduardo回答。
“我以为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安排。”Alex说。
“为什么?”Eduardo有点困惑。
Alex笑着指指他认真打理过的头发,说,“毕竟今天新加坡是难得的好天气。”
Eduardo笑了笑,“12月的雨季也快到尾声了。”
吃过早饭,Alex就带着弟弟去医院了。
Eduardo要做的是常规的检查,今天各个项目都很好,双腿也是。Eduardo的主诊Dr.Powell说再做两次检查,就可以尝试下地走路了,复健方面今天开始也可以做一些负重类型的,会有复健师专门指导。
这是个极好的消息。
Glenn带Eduardo去做复健,Eduardo回过头,大哥坐在主治医生办公室的沙发上没有挪开的意思,还冲他笑着摆摆手,Eduardo便知道Alex不跟过来了。
“Mr.Saverin,”Dr.Powell问,“是还有什么疑问吗?”
“他康复得不错,谢谢你。”Alex说。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Dr.Powell说。
“我想问问……”Alex犹豫了一下,“他还能不能,做些剧烈的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