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长情告白(145)

这样的一段时光，就像是地球的极地——那是世界之巅，是所有经线的起点与终点，是南与北的原点，可是这片大陆却终年冰封，寂静荒凉，没有人愿意重回旧地，旧事深埋三千尺冰层之下。
Mark和Eduardo，在举世瞩目的决裂、诉讼中，在惊人的成就与财富中，在针锋相对之下，他们生命的极地中，埋葬着的却是不为世人所知的、隐晦而温柔的情愫。
Facebook是他们在爱情的尸体上建立起的伟大王国，他们爱情的墓志铭，是这个王国的奠基石。
或许正因如此，在大多数人宁愿把过往错误埋葬在光阴中，在边享受顺遂生活边把遗憾变成心底美好回忆的时候，只有他们回过头，重归荒原，寻找冰封世界里的灰烬，想要修复曾经的错误，想用一双手和一颗火热的心，在暴风雪肆虐中，让已成灰烬的爱火重燃。
一对普通伴侣吵架后尚且需要至少一天来消除芥蒂，那么背叛、谎言和决裂又需要多少时间来修复，破碎的信任该如何重建，化为灰烬的爱情如何重燃？
没有人知道破镜重圆的捷径在哪里，在一张张照片中，人们只看到这两个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天才，做着天下间最傻的傻子都不会去做的事情——认认真真地修补着密布的裂缝，呵护着彼此的伤痕，直到这段关系牢固得足以承受未来的一切，直到今天婉转的乐声催促他们相携着踏上红毯。

Roberto看着Eduardo挽着Mark的手走过长长的红毯，那道红毯上洒满了玫瑰花瓣，他的小儿子穿着白色的礼服，他身边是他自己所选择的伴侣，那个卷发的、傲慢的，却也聪明绝顶的男人。
Roberto最开始并不喜欢Mark，他当然不够好，甚至劣迹斑斑，从父亲的角度来看，这个男人充满了危险，他的野心就像一把时刻上着膛的手枪，轻轻一扣扳指就能取人性命——而Eduardo是Roberto三个孩子里最温柔心软、最容易被伤害的那一个。Roberto已经见过一次自己孩子倒在他枪下。
而Eduardo是Roberto最心爱的孩子。
在前年的某一天，Eduardo对他坦白，自己和Mark确定了关系，Roberto简直怒不可遏，觉得Eduardo又要重蹈覆辙。他想骂Eduardo愚蠢至极，但他已经老了，老得不敢再跟自己的孩子较劲，所以他耐下性子，问自己儿子，你怎么确定Mark Zuckerberg口袋里的是一把枪还是一颗心？
Eduardo想了想，回答Roberto。
他说，父亲，我也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当他跟我说他爱我那一刻，就如同有一把枪顶在我的脑袋旁，我除了诚实地回答他我也同样爱他外，没有别的答案了。

Roberto看Mark的眼光无疑是苛刻的，但即使苛刻如他，Mark后来所做的也足够为自己赢来Roberto的另眼相看。
目睹这个不可一世的年轻的暴君对命运低下高傲的头颅，同时又咬紧牙关默默地抗争，这种坚韧打动了Roberto。
这男人或许太过专横独断，或许心思太过深重，但Roberto也不得不承认，Mark确实深爱着他的小儿子。
在婚礼开始前，Roberto去见过Eduardo，他的孩子穿着白色的礼服，是Roberto所见过的最英俊漂亮的模样，沐浴在阳光中，脸上是幸福的笑容和对未来的憧憬。
Roberto本想给他们一个盛大隆重的婚礼，但Eduardo不太愿意，这让Roberto也有些不满——在他们这一辈人看来，婚礼怎么可以就在自己院子里瞎弄，办得这么儿戏呢？
他来到Eduardo卧室时，Mark正在帮Eduardo正领结，两人在小声说着什么，Eduardo最先露出笑容，接着Mark也笑了起来。
Roberto敲了敲虚掩的门，Eduardo看过来，棕色的眼睛带着笑意，叫他“父亲”。
Eduardo看向Roberto的那一眼，充满了幸福，不见一丝哀伤。他孩子的眼睛，像圣保罗的日光，温暖而明亮温暖。
这居然让Roberto忽然被一种想哭的感觉击中心窝。
那一刻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这孩子牙牙学语时的情景。那时候Eduardo会叫他Papa，会牵着他的手躲在他身后，对他充满信任且依赖。
当这孩子坐在Roberto膝头上抱着他脖子撒娇时，Roberto曾发誓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这孩子。
可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是想给他最好的，反而使他受尽了委屈。
Roberto曾经自问过无数次，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又错在哪里，自己该怎么补偿他。
但时间过得太快了，还没等Roberto想到该如何补偿这孩子，他就要离开自己，离开Saverin家，走上属于自己的人生，成为另一个男人最亲密的伴侣。
Roberto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老了，老得看不清真相。
他想了许多年没想明白的事，在Eduardo看他的那一眼里就全明白了——Eduardo想要的东西，就是最好的。
无论是Facebook，还是创造出Facebook的这个男人。
当Mark Zuckerberg重新进入Eduardo的生命，就像缺失的那一枚拼图，终于重新嵌入生命版图中，而直到它归为，Eduardo的生命才是圆满的。

Mark跟Eduardo走上台后，Dustin开了个玩笑，“我猜我说的太多了，你们都要等不及了吧？”
“确实是太多了。”Mark一点都不客气，不过他很快拥抱了一下Dustin，“不过，谢谢你。”
“虽然我恨不得立刻就宣布你们成为彼此的丈夫，”Dustin说，“但我想，在你们单身的这最后一刻，或许都有一些话要对彼此说？”
“是的，谢谢，Dustin。”Eduardo说。
他看向Mark，脸上的笑容加深，手里握着刚刚Alex递给他的戒指。
有那么好一会儿，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含笑看着Mark，就好像只是这样看着他就已经拥有全世界。
“Mark，我写了很多个版本的誓词，但是……当我站在这里面对你，那些事先准备的词语和句子都变得贫乏而毫无意义。”Eduardo笑着说，“真正有意义的，或许是当我看到你时，总会控制不住想要微笑——因为我感受到一种无来由的快乐和幸福，这不在于你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而只是你就在这里，就在我身边，仅此而已。”

“哦，上帝啊……真不敢相信，这是我的结婚誓言。”Eduardo腼腆地笑起来——他总是很善于言说，即使没有任何准备，他也能使反对者心悦诚服，然而现在，脑中千言万语，心中千思万绪，他找不到一句能忠实表达心意的话语来告诉Mark，“我还是应该说我所准备的……”
“不，我听懂了，”Mark回答，“你在告诉我，你爱我。”
他刚刚一直安静地听着，Eduardo说出来的每一个句子，每一个词语，甚至是这些音节之间的轻而柔的呼吸，Mark都没有错过。
他们的宾客有上百人，而此刻，所有人对于Mark而言都不存在，他的世界，他的这一分、这一秒里，只有Eduardo。
正如Dustin刚刚所说的，Mark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个人的。
可能是他第一次走向自己的时候？
可能是他笑着说自己想要毕业前在图书馆做一次爱的时候？
可能是他窝在飘窗看经济学课本的时候？
可能是他紧贴着自己熟睡，而月光从飘窗偷偷溜进来，轻抚他的睡脸的时候？
可能是他捧着咖啡，在夜里冷得发抖，却想都不想地支持他的想法的时候？
可能是他提笔在窗上写下公式的时候？
……
无数个时间刻点，无数种可能，却都指向一个结局——爱情。
Mark曾经走得太快，快到没有听到爱情的任何响动。
为什么丘比特把爱情之箭射向他的时候没有箭矢破风之声呢，那嗖嗖的声音好提醒他爱上了一个人。
哦，或许有，但Mark只是太专心于他的王国而充耳不闻，直到他听见一颗心龟裂的声音。
那是很细微的、碎玻璃落在地上的声音，或是风吹过沙漠时沙子的声音；但对这个世界，对Facebook，对金钱、权力，这小小的心碎的声音无限趋近于静默，没有人察觉，爱情之花萌芽又枯萎。
所以Mark后来学会了聆听，他听他的每一个想法，听他的笑声，听他的抱怨，甚至有时候他什么也不说，Mark也会聆听。
因为他是他的玫瑰，独一无二的玫瑰。
话语里温柔的嫩芽，笑容掩盖的悲伤，一呼一吸间爱情的密码，这一次，Mark全都听见了。
而宾客们同样感觉到时间的静止，阳光、微风、树荫、枝叶……天地间所有一切都因此充满爱意。
此刻如此静谧温柔，以至于人们不自觉地屏息静气，唯恐呼吸惊扰了枝头的雀鸟、玫瑰花瓣上的蝴蝶，或是草尖上那滴将要落下却还未落下的露水。

“Mark，刚到新加坡的时候，我总是做梦梦见你。”Eduardo说，“在梦里，我从另一个梦中醒来，看到你在我身边睡觉，在H33那张连着飘窗的你的床。”
“床太小了，你紧挨着我，还睡着，我从侧面看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充满喜悦，想着，你高挺的鼻梁和颧骨可真锋利啊。”
“然后我无数次从这个醒来的梦中醒来，只有我一个，又是新的一天。”他笑了笑，略带拘谨与羞涩，“我想，我或许是爱你的，但总没来得及说出口就醒来了。”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我遇到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你在新加坡陪我，白天要逗我开心，晚上跟着美国的时差处理工作，因此总是很累。”
“有一天晚上，我半夜忽然醒了，你像梦里那样紧挨着我在熟睡，我看着你尖锐的侧脸，那句‘我爱你’不知道怎么的就脱口而出。”
“我以为你不会回应我，但你闭着眼睛，像梦呓那样，喃喃回答了我一句:‘我也爱你’。我才发现，我并不是在梦里。”
“Mark，”他说，“那只是极普通的一刻，可是无论是跟你分开，还是跟你在一起，都有无数这样普通的时刻提醒着我‘我爱你’。”
“我们经历过互相伤害，经历过分离，以后或许也会产生分歧、吵架，甚至冷战；我们也必定会因什么意外与疾病而悲痛伤心，但是每一个让我感觉到我爱你的普通时刻，都使我无畏于分歧、争吵、意外、疾病、衰老，甚至死亡，因为它们的反义词全部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