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长情告白(23)
这些强烈的、黑暗的负面情绪,Eduardo在过去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感受过。
现如今,这个人死了。
他跟死神擦肩的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像爆炸一样的撞击巨响,那些从他嘴里和鼻中蜿蜒流出的鲜血,他挫伤的肺和肾脏,断掉的肋骨和腿骨。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轻飘飘的一纸档案和一张两寸大小的彩色照片。
而在Benson告诉他这个消息后,Eduardo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要将这个越南裔的新加坡男人怎么样,才能消解他身体和灵魂的痛苦。
无论Koon Chung得到的是法律的惩罚还是死亡的终结,都无法成为Eduardo心中那股痛苦和愤恨的出口。
他如此痛苦,又如此愤怒,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它们只是充斥了他的内心,占据了他的思绪,伴随他每夜入眠,又在每个早晨,他在病床上清醒时如影随形而至,不曾离去,甚至与日俱增。
“他是醉驾?”Eduardo良久才说得出话。
“不是。”Benson说,“或许能算酒驾,但这是一次报复性的自杀交通肇事。”
“什么意思?”Eduardo转头看着他。
“Koon Chung是个赌徒,负债高利贷五十万新加坡元,两个月前失业了。后来我们花了一点时间排除他和你之间任何直接或间接的利益关系。”Benson说,“所以这场车祸被定性为报复性的自杀交通肇事。”
“所以,他驾车撞向我,只是因为我刚好在那个十字路口?”Eduardo回过头,盯着Benson,一字一句问,“而他刚好想自杀?”
“I'm sorry。”Benson只是摇了摇头,“我很遗憾。”
“就只是为了五十万?”Eduardo又问。
“I'm sorry。”Benson再重复了一次。
他用充满怜悯和抱歉的目光,温和地看着Eduardo那双棕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充满了痛苦,以至于Benson觉得下一刻那些痛苦就会尽数变成眼泪落下。
但是并没有。
Eduardo脸色有种死寂一般的平静,只有眼睛带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困惑,他看着Benson,好像在期待他再告诉自己一点什么。
Benson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每一个遭遇厄运的人都会想要的答案。
Eduardo想要一个更确切的解释——对于这场严重的车祸,而不仅只是一个“恰好”,也不仅只是对于Eduardo而言那微不足道的五十万。
但Benson感觉很抱歉,他没有更多的可以告诉Eduardo,也没有更多的理由去合理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厄运。
过了很久,Eduardo问他,“你有信仰吗,Mr.Mok?”
“我信仰上帝。”Benson回答。
“在你痛苦、彷徨的时候,你曾经诘问过上帝,曾经向他求助过吗?”Eduardo又问。
“是的,我会。”Benson回答。
“他会回答你吗?”Eduardo问。
“他不会直接回答你。”Benson说,“他只会降下答案,世人需要自己在黑暗中摸索。”
“我父母都信教,”Eduardo看着他说,“我没有。”
Benson没有说话,过了片刻,Eduardo接着说,“但我现在希望我有信仰,因为这样,我就可以问他一个问题。”
Benson微微动容。
Eduardo不再看Benson。他低下头,午后的微风从窗户拂进来,温柔地撩起他微卷的棕发,但他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机,好像正在风化的石像一样。
“我想问问他,”Eduardo看着Koon Chung的档案——那张薄薄的纸,“我想问问他。”
“……Why me?”Eduardo低声说。
Benson看了他片刻,慢慢站起来。
他向Eduardo欠身,沉默地告辞,然后离开了独立病房。
Benson回答不了Eduardo的问题,Eduardo也不是在询问他。
Eduardo问的是命运和上帝。
而两者皆缄默。
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TBC
第十章
【10】
“这就是我们根据你身体的康复速度和现在的情况,调整的治疗方案和复健方案。”
在长达将近一小时的介绍后,Dr.Powell说。
自从P•J Corey这狗仔在新加坡中央医院跟拍Eduardo,被Alex逮住后,Eduardo进行了身体状况评估,终于在一周后从中央医院转入隐蔽性更好、安保条件更严的圣路易斯医院。
Dr.Powell接替中央医院的Dr.Tompson,成为Eduardo的主诊。
他权威且经验丰富,在和新加坡中央医院的Dr.Tompson沟通过Eduardo的情况后,Dr.Powell调整了方案,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除了一个主方案外,还提供了三个备用方案以便随时调整。
“如果按照调整后的方案接受治疗和复健,他能进行极限运动吗?”Eduardo身边的Alex认真听完后问,“我弟弟平时比较喜欢这些,攀岩、蹦极、深潜什么的。”
Dr.Powell看了看Alex,然后和蔼地看向Eduardo,“我相信之前Dr.Tompson也跟你们沟通过这个问题?”
“是的,”Eduardo说,“Dr.Tompson说我肺部的挫伤不可逆,而且下肢没法为过于激烈的运动提供足够的力量支撑。”
“我想知道调整了治疗和复健方案后还有没有更好的可能。”Alex补充。
“我很遗憾。”Dr.Powell抱歉地说,“但我会尽力让你的日常生活不受到这次车祸的影响。”
Dr.Powell的回答在Eduardo的意料之内,其实这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但是答案是一样的。
Eduardo笑了笑,“没关系,我明白了。希望我没有让你为难。”
这段时间,他听得最多的就是“我很抱歉”“我很遗憾”这样的话,以至于他都有点麻木了。
Dr.Powell说,“如果你对方案有什么疑问或想法,都必须跟我提出来,我们可以一起继续探讨。我希望你能清楚每一个阶段的目标。同时,我也不希望你对治疗和复健的方案有抵触的感觉。”
“谢谢。”Eduardo轻轻点头,“我会的。”
转院后跟主诊的第一次会面很顺利,起码Alex是这么认为的,Eduardo彬彬有礼地跟Dr.Powell道谢。
Alex推着他的轮椅出来,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上午的灿烂阳光通过玻璃窗,把走廊烘得明亮又暖和。
圣路易斯医院是新加坡顶级的私立医院,进出都有严格的安保,环境也很好。
医院主楼下是一大片草坪,绿意盎然,两边还各有一个大花圃,几张两人座的棕色长木椅,安宁又平和。
Alex对圣路易斯医院很满意。
在这种安保下,Eduardo不会受到骚扰,优美的环境也能增加他对康复的信心。
但当他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发现Eduardo一点都没有在意外面的景致,一直微微垂着头。
Alex停下来,俯身在弟弟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其实你不需要问那个问题。”Eduardo说。
“哪个问题?”Alex不太确定,毕竟刚刚他提出了很多问题,“极限运动那个?”
“你不是向来都不喜欢我玩那些吗?”Eduardo显得有些疑惑。
“我是不喜欢,但你喜欢。”Alex说,“如果你觉得这里不好的话,等你再好一些,我们回迈阿密,美国的医生更好。”
“我觉得这里就够了。”Eduardo说,“Michele把我的情况给过美国那边的医疗团队做评估,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我知道的。”
“别这样。”Alex蹲下来,跟Eduardo视线齐平,他摸了摸弟弟消瘦的脸颊,“我那个最不爱认输的弟弟哪里去了?”
“可能是在车祸里被撞死了。”Eduardo淡淡地说。
Alex刚听到他这句气话时还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愣了。
他完全没想到Eduardo会随口说这种任性的丧气话。等他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Alex心里憋屈了多日的火气忽然就像被扔了几点滚油,眨眼就爆发,熊熊燃烧起来。
他腾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弟弟,沉声低喝:“Eduardo Saverin,这种话你再给我说一次?”
相对Alex的激动和愤怒,Eduardo显得有点平静。
过分的平静,甚至像无波澜的死水。
他不说话,轻轻抿嘴,睁着那双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大哥,阳光让他的眼神像融化了又冷掉的焦糖。
Alex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愤怒,他定定看了Eduardo一会,终于忍受不住,转身就走。
Eduardo身边的护理Glenn哪敢插足兄弟间的争执,看到Alex真的没有回头的意思了,赶紧上前接过轮椅的把手。
Alex也不知道自己一怒之下要去哪里排解情绪,只是觉得医院让他很气闷压抑。
他离开了医院,在附近的便利店随手买了一包香烟,找到街上最近的吸烟区抽起烟来。
Alex烦躁极了,心里非常后悔,那天他就该拦住那个叫Benson Mok的警官,车祸肇事者的事情不应该现在让Eduardo知道。
从那之后,Eduardo的情绪一直很不对,他变得寡言沉默。
Glenn告诉Alex,那天Eduardo听完Koon Chung的肇事动机后,问了Benson Mok警官一个问题:“Why me?”
对啊,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撞的是Eduardo的宾利?
这个问题Alex回答不了,Benson回答不了,甚至连肇事者Koon Chung也未必能回答。
不是所有厄运都有原因的,死神的镰刀更是随心所欲。
Eduardo一直想不通这些。
他想得太多,可以说出口的反而少了。
Alex猛吸了一口烟,这是他抽过的最廉价的香烟,味道是真的不好。
吐出的白雾模糊了Alex的视线。
Roberto在Eduardo转院前已经回了迈阿密,并不知道这些事。
Paula前些日子让Alex也回美国,怕他耽搁生意;Alex本来看Eduardo身体稳定下来了,确实打算回美国处理一下投资,可现在这种情况,怕弟弟想岔了产生自杀倾向,他实在不敢离开。
便利店买的烟实在太次了,Alex抽了几口就抽不下去了。
他站在吸烟区出神起来,直到手上的烟燃尽,烫到了手指,Alex才惊醒,将烟摁灭在吸烟区的烟灰缸上。
抽完烟后,Alex感到心情稍微平静了点。
他没有烟瘾,只是在烦躁的时候会来一根醒神。但是新加坡禁烟得厉害,Alex即使最近因为弟弟的事情烦躁得不行也没有抽过烟,这还是第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