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48)
梁思音望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忽然红了眼:“我儿子要是有你这么健康就好了。”
历杼的妻子也哽咽着:“会好起来的,别太伤心了,思音。”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正是杀了她丈夫的凶手。
梁思音挤出一丝笑意:“是啊,会好起来的。”
她给历杼上了三炷香,便悄然离去。
不久,梁府便传来梁家少爷在归家途中,不幸溺亡的消息。
世交之家,双双传来顶梁柱倒塌的消息,一时间,这便成了关河镇茶余饭后的谈资。
梁思音其实留了丈夫的小妾一命,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当时怀孕了。七月之后,小妾生下一个男婴,而后就香消玉殒。
梁思音对外只道这是丈夫的遗腹子,是自己亲生的。
她的谎言实在无懈可击,没人对此提出质疑。
也许是孩子勾起了梁思音心头一点残留的爱,她变得稍微温和了些。她时常去探望历杼的妻子,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好像只是单纯想看看那个女人今后要怎么活,怎么过。
那女人明显比不过她的手段,过得多有艰辛。可提起历杼,她的脸上仍是洋溢着幸福之色。
梁思音幡然醒悟,历杼死了,他便永远是这个女人心中最爱,因为历杼不会再纳妾,不会移情别恋,不会再活过来。
原来是这样。
梁思音燃起了一个十分恶劣的想法。
双方是世交之谊,历杼与她的丈夫更是自小相识,既然如此,那么历夫人为该尝尝这钻心剜骨般的丧子之痛。
不是好友吗?不是称兄道弟吗?那怎么能留她一个人痛苦呢?
梁思音发了疯,着了魔,她太想见见历家家破人亡又该是怎样的场景。
她给了历杼的妻子一个偏方:“我从一个很有名的大夫手上得来的,能治好炀儿的病。”
能让他变聪明,然后为我所用。
历杼的妻子被保护得很好,便单纯许多,她千恩万谢地收下,梁思音淡淡笑着:“不客气,待炀儿病好了,再做我干儿子。”
“好。”女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梁思音又一次从历家出来,在门口碰见了下学归来的历敏。
也就是历兰筝的父亲。
那时候的历敏已经长到了八岁,也越来越像历杼。他碰见梁思音,稍稍行了个礼:“梁夫人。”
梁思音注视着这个孩子,像,真是太像了。
历敏垂眸,并不多言。梁思音摸摸他的脑袋:“乖孩子,这一天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梁夫人关心。”历敏有礼有节,梁思音却不喜欢他。
再后来,历炀的痴傻果真好了,但性格也随之大变。他分外信赖梁思音,不敢忤逆她,却对自己的兄弟,乃至生母都有些刻薄。
梁思音本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只要再添一把火,就能历家兄弟阋墙,兵戈相向,就能将历杼留下的一切烧个精光,烧个灰飞烟灭。
但这中间,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她收养的那个男孩,命不久矣。
原因无他,是这梁府上下伥鬼太多,阴气过重,已经在无形中重创了阳世之人的性命。梁思音身为虎妖,区区伥鬼对她并无影响,可她收养的孩子,已经快不行了。
“娘。”
少年躺在病榻上,轻轻唤着她。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子,正是杀害他生母之人,他仍然像小时候那样,小声呼唤着母亲。那枯瘦的指节吃力地抬起,轻轻地搭在了梁思音的手背上。
那一瞬间,梁思音有了一丝动容。
她回想着历杼说过的话,独自走在长长的连廊之下。这夜色深沉,府上伥鬼无数,悄无声息地来回穿梭,又或者,睁着双无神的眼睛,立在不知名的角落。
“哼,一点人样都没有。”梁思音站住脚,注视着这毫无生机的府邸,发出一声冷笑。
她忽然决定改变主意。
她要送这些伥鬼入轮回,救上那个孩子一命。
她想,她确实低估了历杼。
梁思音找上了历炀,以助他夺得家主之位为条件,诱使他将剑匣献出。
“您当真能让我当上家主?”历炀欣喜地反复确认,对方笑笑:“当然。”
她顿了顿:“不过你要答应我,事成之后,那个剑匣便要上奉于我。”
“一定一定,请您放心。”历炀满口答应。
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虎妖诱惑,成为她的仆从。
但这剑匣,最终却落到了历敏手中。
历炀气势汹汹地赶到他家中,那时历夫人病倒在床,兄弟反目,多年积怨一触即发。
“大哥,你为何要听信一个外人,而与我们生分呢?”
历敏问着,神色平静,仿佛不是在表达疑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表情,也十分像他父亲。
梁思音站在暗处,静静观望着。
兄弟二人大打出手,历炀终归不是历敏对手,落败而走。
寂静庭院,只有少年郎孤独地站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能明白他的孤独从何而来。
历敏望向梁思音所在的方向,目光深沉,梁思音与他对视片刻,双方静默不语,而后,历敏慢慢转身,离开了。
梁思音没能第一时间得到那个剑匣,她收养的孩子,自然也断了气。
但她却感觉不到痛,一点都没有。
那孩子有些像她的丈夫,死了,竟让她有些许畅快。
只是这畅快之下,更有些复杂的情绪,被她刻意忽略。
也罢,也罢。
梁思音作壁上观,眼睁睁看着历家分裂,看着历敏被打压,看着这大厦将倾,无人相救。
“所以你何必以身犯险呢?”梁思音呢喃着,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她像是隔了数十年的光阴,追问那时的历杼,何必呢?
后来,岁月终于给了她答案。
第35章
那个孩子死后, 梁思音又一次成为了孤家寡人。她的性情也愈发阴沉,喜怒无常,梁府上下乃至整个宗族无不惧怕。
当刀锋日日悬在头顶之时, 终会有人被逼出胆量, 试图打破这沉重枷锁。
只是所选择的方法, 实在难以谈不上多高明。
那人献上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以他浅薄的见识,只能认为梁思音是承受不住丧子之痛,才会如此疯狂。若是能让她重温天伦之乐,或许能唤回对方一丝理智。
梁思音望着胆战心惊的男人,淡然开口道:“你妻子知道这件事吗?”
男人肩膀微颤:“知道的。”
“她居然同意?”
怎么可能会同意呢?男人不敢言, 他也实在愚蠢,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梁思音等不来回答, 话锋一转, 竟是让他将孩子抱过来。
不过只是个牺牲品罢了。她想,却在见到那孩子的一刻,愣住了。
眉眼太像了,仿佛是上天垂怜,又一次将她的缘儿送回了她的身边。哪怕缘儿刚出生的时候只是一只小老虎,但身为母亲,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这孩子, 真的太像了。
小小的孩子睁着双天真懵懂的眼睛,朝她笑, 梁思音的内心如同冰冻三尺的湖面, 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春风拂过,到处都是破冰的碎响。
她小心翼翼抱过那个柔软的身躯, 生怕一用力,这个孩子就消失了。
男人的计划似乎在天意中,得到了成功。
后来的梁思音确实收敛了许多。不再杀生,不再滥刑,开始恩威并施,赏罚分明,甚至做起了善事,修了祠堂,捐了庙宇,逐渐有了大家长该有的风范。
她请了个人给这个孩子取名。
但偏偏落下来的,是个“柯”字。
“黄粱美梦,终有清醒之日。”那算命的瞎子说完这话,没能走出梁府。
梁思音看着血淋淋的尸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那个瞎子被杀的第三天,梁柯生了场重病,梁思音到处寻医问药,依然无法挽救这个孩子小小的生命。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有人在诅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