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119)
婆婆听了,沉默良久。
孙夷则等着答案,亦是不解,半晌,婆婆才缓缓开口道:“十余年前那场动乱,我记得。当时魔都压境,五柳山庄不敌,城主派亲信出城求援,但听海崖不但毁去书信,还将此事隐瞒,致使其他正道同盟皆被阻于半路。五柳山庄为此元气大伤,城主也殉节了。”
孙夷则惋惜不已:“老城主,亦是刚烈之人。”
婆婆不言,又听对方问起:“听闻五柳山庄擅骑射,是不是每个弟子手上都有一枚玉韘?”
“玉韘昂贵,只有每年通过选拔的内门弟子才有,而新入的或者落选的外门弟子,只能用普通的皮革做韘。”
“那老城主的玉韘上是不是刻着八骏踏雪图?”
“八骏踏雪于我明山城而言,意味着光明将至,一往无前,是吉兆,亦如红蕊白梅对临渊的意义。老城主的玉韘上,确实刻着这八骏踏雪图。”
孙夷则了然,与傅及对视一眼,内心便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婆婆似乎十分了解五柳山庄,不知能否告知晚辈您的真实身份?”
婆婆听了,并不意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问我这个问题的?”
“这把剑,相当好。”孙夷则向她解释道,“我在五柳山庄遇到的那个很强劲的对手,他的术法独特,黎思之身为无晴门门主,他的剑甚至挡不住一击。”
“我先前想不通,整个明山城,都不以冶铁铸剑为业,为何大师伯要请老伯打造这把剑?而这把剑无论从材质还是锻造技术,我认为都不像明山城所出。”孙夷则注视着面前这位老人,婆婆莞尔:“那你怎么想的?”
“我想,以大师伯的性子,不会轻易有求于人,何况还是在他拥有长鲸行的前提下。当年,大师伯前来五柳山庄贺寿,想必是遇到了一些事情,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孙夷则说着,语气变得小心了些——他并不想惹这位婆婆生气或是伤心:“我听大管事说,大师伯来到五柳山庄时,老城主的大弟子曾对他下战帖,要与他一较高下。”
“所以呢?”
“大师伯剑法玄妙,他锻造此剑,应该是想给那位大弟子,以便将来比试。可是战乱频频,那位也在魔都祸乱之时陨落,所以一直没人前来领取这把剑。而婆婆您,应该是出身五柳山庄,所以才会将此剑带出,封存至今。”
婆婆闻言,竟是一声哼笑:“小哥儿如此说来,岂不是看低了我五柳山庄?你们善用剑,便要我五柳山庄也用剑,以己之长,攻我之短,会不会太霸道了些?”
孙夷则哑然,闹了个大红脸:“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糊涂。”婆婆厉声责怪了一句,“你这话,说给我听便罢了,若是换作别人,还不知要曲解成何意!孙霁初如若听闻,恐怕要从九泉之下爬上来。”
孙夷则很是羞愧:“婆婆,我并不是有意为之,只是晚辈愚钝,只能想到这点了。”
“罢了,也不怪你。”婆婆长叹,“如今的临渊毕竟是正道魁首,你年纪轻轻,恃才傲物,我都能理解。”
说着,她神色便缓和了许多:“我年轻的时候,可比你狂傲多了。”
第83章
婆婆神色冷峻, 颇有几分威严,全不似之前的慈祥爱怜,如此可见, 她年轻时必定也是位风云人物。
孙夷则自觉理亏, 不敢怠慢, 便道:“愿听婆婆教诲。”
“教诲算不上,我只是——”婆婆倏然间噤声,下一刻,老伯便径直推开门,一脸焦急地进来。可见到孙夷则二人, 他脸色又变了变,匆匆步履慢了下来。
婆婆微阖双眼:“无妨, 你说吧, 不必隐瞒二位少侠。”
老伯微愣:“他们都知道了?”
“正准备说,不过看你行色匆匆,还是你先吧。”
老伯闻言,心里就有了底,坐在了她身边,低声道:“陈彦请来的那个人,是孤行客栾易山。”
“栾易山?”婆婆蹙眉,“陈彦真是好本事, 能把他请来。”
她抬眸又看了眼孙夷则:“你们在五柳山庄,碰到的人就是他吧?”
孙夷则点点头:“是他。”
“是你们险胜一筹, 虎口脱险, 还是他有意放你们走的?”婆婆心里比谁都敞亮, 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孙夷则便不再隐瞒,将一切如实告知于她。
婆婆听完,心里便有了计较:“栾易山既是给了三日,那三日之后,他必定取你们首级。你们在外边不安全,不如搬来我家,我尚可照拂你们一二。”
“婆婆宅心仁厚,我与傅及并不想将二位拖入浑水……”
“我确实是五柳山庄出身。”婆婆打断了他的话,言辞间带着她贯有的干脆利落,“你们在山庄所遇之事,亦是我多年要解决的问题,我们便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无需说什么拖累不拖累。”
她十分平静,也十分果决:“栾易山素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他若是下了通知,必定会做到。但我与栾易山,有几分渊源,说不定可以劝他放弃追杀你们。”
孙夷则思忖片刻,点头道:“那便有劳婆婆了,若有需要晚辈做的事情,您尽管开口。”
“日后自有需要你的地方。”婆婆眼神深邃,静静注视着孙夷则,像是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透彻,年轻的修者不解,问道:“婆婆还有别的话要交代晚辈吗?尽管开口,晚辈一定尽力做到。”
“我只是在想,这个漫长的故事要从哪里开始给你讲。”
婆婆沉默着,良久,才道,“先介绍一下吧。”
她道:“我叫陈勉,就是当年给孙霁初下战帖的那个人。”
孙夷则惊异不已:“您,您就是?”
“五柳山庄大弟子,陈勉,见过孙掌门。”婆婆轻轻笑了声,像是在故意逗这两个晚辈开心,孙夷则面红耳赤:“不敢当,婆婆言重了。”
“数十年前,我可不是在街上卖柿饼。”婆婆笑意不减,“不过那天见到你,倒有种感觉,要是我只是一个在街上卖柿饼的小姑娘,也许就不会被后来的种种困于此间。”
数十年前,五柳山庄,陈勉十六岁。
那年,她第一次见到前来贺寿的孙雪华。
听闻临渊来的掌剑年纪轻轻便是人中龙凤,仙道翘楚,生得亦是出尘绝世,庄上无论男女,都去凑了个热闹。
只有陈勉问道:“他很厉害?那我可要和他比试比试。”
“大师姐,你怎么满脑子和人比试?”有个师妹打趣她,“你这样争强好胜,小心吓到人家。”
“是啊是啊,那临渊掌剑前来贺寿,你要是给人来一箭,到时候临渊得来找你麻烦。”又有一个师弟附和着。
陈勉不以为然:“要是连我一箭都接不住,他那临渊掌剑的位子给我坐坐得了。”
“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哄堂大笑。
那时候,陈勉才十六岁,但她也已经是老庄主门下大弟子。彼时五柳山庄荣光尚在,风光无限,而陈勉天资卓越,亦被当作门中继承人培养。去年及笄,老庄主甚至亲自为这位爱徒摆了宴席,请人专门打造了玉韘和一套全新的弓箭。
那年,百家争鸣,各家竞争激烈,而门下弟子的优劣,自也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十六岁的陈勉,便也要为师门争个名头。
她在那棵红蕊白梅之下,拦住了正欲离去的孙雪华。
“听闻孙掌剑修为已有大成,不知能否与我一战?”
陈勉清晰地记得,那天也是个晴朗的冬日。孙雪华一身月白天青的剑袍,眉眼冷冽,犹如山上积雪,明晃晃的日光一照,就熠熠生辉,让人很难移开眼睛。
可陈勉也不管这些,在她眼里,只有输赢,只有胜负。
所以当孙雪华拒绝她的战书时,她认为是一种变相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