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200)
那人将他带回去休养,还教了他一些心法,让他不至于日日在执念中疯魔。
纪怀钧沉寂了很多年。
可能是詹致淳教他的法子确实有用,他看开了。他要活下去,看看那该死的命运还会和他开怎样的玩笑。
第144章
纪怀钧的回忆停留在了施故离世那天。
也许是预料到终有这么一天, 他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冷静。
他平静地站在院中,看历兰筝练枪。小姑娘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刻苦勤勉,枪出如龙, 身姿矫捷, 夜幕之下, 更显飒爽。
“兰筝。”纪怀钧小声唤着,有些出神,历兰筝收势,两三步跑了过来:“夫子。”
“我要出门一趟,不日便回。”
“去哪儿呢?”
“见一个故人。”纪怀钧眨了下眼睛, 不知为何,笑了笑, “说起来, 你该叫他一声师兄。”
“啊?”历兰筝愣了愣,再想追问,纪怀钧却早已没了影。
他去到了秋夜山,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见了那片竹林,听了那林梢清脆摇响的铃音,他静默片刻,没有再说什么, 孤身一人离开了。
他知道,很多时候, 他是无能为力。但如今, 也并非一败涂地。
走马灯在眼前转过一轮又一轮, 胸前的痛苦加剧,纪怀钧再次闷哼一声, 看清了叶星那张狰狞的脸。他掌心向下,奋力支撑起来,叶星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而后竟是笑了:“纪怀钧,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纪怀钧打出一掌,叶星装模作样地往后退了一步,再看,对方已经摇摇晃晃站直了身体。
“要死,也不能死得这么狼狈。”纪怀钧说着,喷出一口血来,他眼前虚影重重,已经抓不到任何焦点。他强忍着剧痛,站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最后一次看了眼升起的朝阳,隐隐地,眼眶发热。他喘着气,轻声道:“叶星,下辈子,我再教你读书。”
叶星那猖狂的双眼里,好像闪过一瞬的不可思议,他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纪怀钧,你教我读书吧,我觉得你说得也挺有道理。”
“纪怀钧,你怎么又挨打了?你下次出门避开他们点儿,有些人就是坏。”
“纪怀钧,你想去看你妹妹吗?我知道有条小道,很近,不会被人发现的。”
“纪怀钧,我向你祈祷,你就会来救我吗?”
……
叶星忽然头痛欲裂。他听见纪怀钧说:“对不起,叶星,是我救不了你,对不起,是我错了。”
“啊——”
叶星仰天大吼,一道天雷轰鸣而下,纪怀钧闭上眼,等待着最后死亡的那一刻。可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他腰上一紧,被人抱着拖着,退到了一边。
纪怀钧睁开眼,一个紫衣少女正紧紧抱着他。
一时间,复杂的情绪便占满了他的心头,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下意识地就问:“怎么是你啊?”
历兰筝一手持枪,一手抱着他的腰,可是她比纪怀钧矮上大半个头,要撑着这个人,实在有些费力。可历兰筝一点都不肯后退:“怎么不能是我?”
她不去看他,像是在赌气。
纪怀钧又在不停地吐血,猩红的血从嘴角溢出来,滴到了历兰筝的肩上,像一朵朵绽放的红梅,艳丽又血腥。
“走吧,兰筝,别和他起冲突,快跑。”
纪怀钧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历兰筝的头发,对方红了眼:“不要。”
“真是感人啊。”叶星嗤笑,“纪怀钧,你这种人,还能带出这样的徒弟,真是令我意外。”
纪怀钧说话很轻,连笑的力气都没有:“是啊,真让我意外。”
话音未落,惊天的大雷又一次劈下,历兰筝枪尖横扫,径直劈断了那道大雷,雷电携着火光钻入地下,大火顿起,焦土成片。
“好本事。”叶星抚掌,浣秋和栾易山落到了他身侧,另一边,施未也从豆豆背上下来,扶起傅及:“二师兄。”
“你没事吧?”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傅及摇摇头:“我没事。”
他转头看向周昂,对方躺在地上,不知情况如何,傅及心头一紧,可等他再看,栾易山却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他顿感不妙:“糟了,那是!”
“四根琴弦皆在此处。”栾易山微微勾着嘴角,两三下便破开了匣中机关,四根琴弦整整齐齐地摆在里头,熠熠生辉。
“哼。”叶星的声音变了,低沉沙哑,神秘莫测。
月检度假福肺
历兰筝瞪大了眼睛,正要上前,纪怀钧却一把抱住她,附在她耳边安抚道:“不要怕,兰筝,没事的。”
“可是琴弦——”
“你听我说。”纪怀钧气若游丝,“你之后要往东走,见到的第一座青山,便停下,我请詹致淳詹掌门,在那里接应你。”
这是纪怀钧用李逐流和卓吟的下落,换来的詹致淳的一次援手。可他知道,即使自己不这么做,那位前辈也会应允的,可纪怀钧不想欠这个人情。
历兰筝怔怔的:“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的心好像被某个东西勒着,每跳一下,就会被割伤一次。
叶星双手结印,那四根琴弦缠上他的五指,如丝如缕,缓慢地进入了那个身躯。
纪怀钧小声叮嘱着:“邪灵若要完全复生,需要以琴弦为媒介,助它摆脱石像的束缚。这个时候,它的力量会逐渐从石像本身转移至新的躯体,咳咳咳……”
他痛苦地剧烈咳嗽起来,叶星吞噬掉全部的琴弦,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整个地面都随之颤抖。纪怀钧受其影响,浑身发抖,历兰筝抱紧他,一遍又一遍叫着:“夫子,夫子……”
“你们,该上路了。”叶星发出了最后的指令,那铺天盖地的雷电犹如银河直泻九天,历兰筝眼前一片白光,根本站不住脚。她感觉肩头一轻,有人推了她一把,她敏锐地伸出手,想拉住那个人,可只能碰到那微冷的指节。
“夫——”
历兰筝忽然哑了嗓子,怎么都叫不出声来。
时间好像停滞了,周围的一切都在崩解、裂变,纪怀钧如同一只扑火的白色蝴蝶,飞舞着翅膀,轻轻地飘在灿烂的日光之下。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也随之湮灭,无处寄托。
历兰筝倾身,试图去抓住她,却只听到一句:“兰筝,你不要忘记,不要被蛊惑,不要丧失本心。我会一直保佑你。”
“轰隆隆——”
一行人飞出去好远,连滚几圈,才堪堪停下。
“哈哈哈,真的是一群小孩子。”叶星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他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嗜血和残忍。历兰筝先站了起来,一个一个扫了过去,目光落在了栾易山身上,对方微垂着眼,不知是不是历兰筝的错觉,她竟觉得对方神色哀戚,似有不忍。可若是不忍,又怎会为虎作伥?
“为什么?”历兰筝攥紧手中长枪,“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之前不是帮过我们吗?为什么现在变了?还是说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栾易山不答,只是抬了下眼,微微摇了摇头。
“很伤心吗?”叶星问她,“这么伤心的话,我就先送你去见纪怀钧。”
他率先出招,历兰筝持枪挡下,刹那间,寒光纷纷,刀枪齐鸣,天地仿佛都要被撕裂,露出脆弱的伤口。
“你和我一人一半?”浣秋对着栾易山说道,他瞧着傅及他们,歪头,“这两个归我,新来的归你,怎么样?”
“都行,看你。”栾易山两手揣在袖中,一脸平静。
傅及挣扎着爬起来,横剑立身:“放马过来。”
浣秋迅速攻了过去,傅及本就有伤在身,迎战颇为吃力,孙夷则上前助他,才勉强打成了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