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111)
孙夷则注视着他,只听那人自我介绍着:“小人栾易山,奉庄主之命,给各位客人送些点心。”
黎思之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栾易山?从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小人初来乍到,人微言轻,您自然不曾听说过。”栾易山将那些点心规整地摆放在桌上,“诸位慢用。”
他微微躬身,缓步退下。
“慢着。”黎思之叫住他,“庄主为何还不来?”
“庄主黄昏时才出关,还需要些时间沐浴更衣,还请您再等片刻。”
栾易山应着,不卑不亢。
黎思之紧紧盯着他,明显对他的话存疑,良久,才道:“这些点心,你先尝尝吧,我们许久不来,也不知现在这些东西是否还是老样子。”
“好。”栾易山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并挨个儿试吃。他不慌不忙,不见丝毫窘迫,黎思之见状,便有些动摇,摆摆手:“行了,你去忙吧。”
“是。”栾易山咽下嘴里的点心,依旧顶着张冷静的脸,眼神都没变过。
他徐徐离开,黎思之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可以吃。”
“谁要吃他剩下的?恶不恶心?”黎阙愤懑不平,黎思之也没有强求:“不吃就不吃吧,我看这姓栾的面生,多点防范总没错。”
“这五柳山庄也真是,说不定里里外外早就被人扒个干净了。”黎阙心中不悦,看谁都不爽,嘴上便少不了挑刺。
他摸着自己的小白猫,又想到今日那个仆役,更是来气,暗道,等那庄主来,定要给人一个下马威。
黎家父子各怀心事地坐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湖面更是澄净漂亮,可那五柳山庄庄主始终不见人影,连大管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黎思之察觉不对,便想带着听海崖众人离开,此时却见栾易山施施然走了过来,说要给他们添茶。
“茶就免了。”黎思之推却,面色很不好看,栾易山平声道:“庄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还请客人再坐片刻。”
“我等舟车劳顿,也有些乏了,不如明日再赏梅吧。”
栾易山默然,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表态。
黎思之甚感冒犯,低声道:“请你让开些。”
“今夜是赏梅最好的日子,错过了今天,可就见不到长生不老的秘术了。”
栾易山的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听得孙夷则一个激灵。
长生不老的秘术?
孙夷则往湖心亭又靠近些许。
黎思之显然也在意料之外,他不敢置信,区区一个下人,竟也知道这件事?顿时拉下了脸:“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术?道听途说,一派胡言!”
“如何是道听途说,一派胡言呢?”栾易山微微压着声调,“黎门主前来我五柳山庄,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黎思之脸色变了又变,仍是嘴硬:“修仙者,自有他的机缘。长生不老固然是毕生所求,但时机未到,亦不可强求。”
“呵。”栾易山蓦然轻笑,反问道,“从何时起,长生不老是修仙者毕生所求了?晚辈不才,听闻救危扶困,匡扶正义,才是仙道至理。”
黎思之哑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绕了进去,一时恼羞成怒,拂袖便走。黎阙紧随其后,栾易山见了他,小声说了句:“这只猫脾气坏,想必一定经常招惹事端。”
“你管得着吗?”黎阙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可栾易山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这一击。黎阙气不过,当即就追了过去,栾易山轻易避开他的拳打脚踢,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将那只小白猫从他怀里抢了过去。
“小白!”黎阙急得直跳脚,栾易山拎着小白猫的后颈,那小东西烦躁地直叫,他问:“这只猫横冲直撞,害一个身有残疾的仆役摔倒,而你不分青红皂白,对无辜之人拳脚相向,实在是欠妥。”
“一个残废的下人惊了我的猫,我没把他腿打断已经是网开一面!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为了他和我作对?”黎阙叫嚣着,话音未落,只见栾易山轻轻一抛,竟将那只小白猫直接扔进了湖里。
只听“扑通”一声,那小白猫如同落水的石头,毫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孙夷则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小白!”黎阙大叫,顾不得许多,也要跟着跳下去,孙夷则眼疾手快,紧紧拉住了他。与此同时,隐踪符也失了效力,他彻底暴露在了众人视线中。
栾易山眉梢微挑,似乎是有点意外,但他并未言语,而是垂手站在一边,像是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黎阙见到孙夷则,心头大震,旋即就红了眼:“孙掌门,我的小白被扔到湖里去了。”
他说着,眼泪簌簌直流,孙夷则低声道:“你不能跳,这湖水有古怪。”
“那怎么办?我不能没有我的小白,孙掌门你快想想办法。”黎阙哭得分外可怜,直往孙夷则身上贴,对方不得不往一边退了退:“先别急。”
“别急也没用了。”黎思之望着平静的湖面,鬓角淌下一滴冷汗。
那玉盘似的湖面中央冒出一团暗红色的血,如喷涌的泉水,不断涌动,很快就覆盖住了澄澈的湖水。一片浑浊之中,跳动着金箔一般的光点,细密如流星,在无尽的黑夜里闪烁。没一会儿,一堆白骨便浮出湖面,悄然漂到湖心亭下方。
黎阙大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小白!小白!”
他怒不可遏,拔剑冲向栾易山:“我杀了你!”
一剑正中对方胸口。可那人却如飞花落叶,在众人眼前飘散,不见了踪影。
黎阙错愕,仰天大吼:“你出来!缩头乌龟!禽兽不如!”
孙夷则只觉后背传来一丝陌生气息,再转身,栾易山那张风轻云淡的脸就出现在了面前。
“孙掌门,你何苦救他呢?若你不出来,我便会一直当你不存在。”他一脸不解,可孙夷则却觉得,他心里很清楚。
“如你所言,修道者不可见死不救。”孙夷则答道。
栾易山淡然一笑:“那我就等着孙掌门的好消息了。”
他再次消失。湖面中闪烁的金箔冲出了束缚,形成了一堵遮天蔽日的高墙。孙夷则定睛一看,那些金箔竟是蚂蚁般大小的金色蝇虫,数量之巨大,简直可怖。
“是它们直接吞掉了小白?”黎阙惊异,“到底是什么东西?”
黎思之见状,面色煞白:“快离开这儿!”
他应是知道什么,但来不及解释,话音未落,那些蝇虫便铺天盖地冲了下来。孙夷则撑开结界,想护住众人,却发现那些结界也在被蝇虫蚕食,根本抵挡不了多久。有个弟子跑得慢了些,被瞬间吸干了骨血,变成了一堆白骨。
孙夷则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拽住黎阙直奔。黎思之的结界也随之崩裂,他只能边跑边抗,带来的弟子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当场毙命。
黎思之的夫人害怕得直抖,黎思之也崩溃地大吼:“为何要如此对我们?不是说好了共享长生,永登极乐吗?”
“答应你的是五柳山庄庄主,可不是我。”栾易山的声音从暗处幽幽传来,听不见一丝情绪起伏,黎思之一怔:“你把庄主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拖延了他回庄的时间。”
“你完了,若是庄主得知你这等下作行径,他定不会放过你的!”
“呵呵。”栾易山不以为意,“若是他知道自己距离长生不老又近了一步,又怎会在意你们的死活?”
黎思之后背发凉:“你说什么?”
“有个人,以他的性命做筹码,请我为他报灭门之仇。”栾易山顿了顿,“我答应了,所以你必死无疑。”
“在死之前,你不如好好想想,自己做过些什么吧。”
栾易山说着,那些蝇虫又一次朝着黎思之扑来。孙夷则持剑,劈开一道金光,两相对冲,蝇虫与他同时退了半步。黎思之拉着哆嗦的妻子闪到他身后,栾易山只觉好笑,问道:“孙掌门一定要救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