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缘(91)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身周的环境出现了变化。
一片白茫茫的雪中,逐渐多出了一些杂草枯树的影子,脚下路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宋时清停了下来,扶住膝盖大口喘息,喉咙里一股子血腥味。
梦境反正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让他变成了自己。
只是——
冬天,空气又冷又干,冻得人手脚发僵。宋时清捂着口鼻呼吸,抬起手时,有些陌生地看着自己变小了一圈不止的手,茫然地觉得,自己不应该突然变得这么小。
但在此时,他混混沌沌的思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在雪地上踉跄了两步,抬头,似是想寻找能求助的人。
“汪!”
就在这时,远处的草垛后突然传出了一声凶恶的狗叫声。
宋时清一激灵,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隔着一片田,几条半人多高的大黄狗从树后窜了出来,一只只停在田埂上,冷冰冰地看着他。
不给宋时清反应的时间,在确定目标以后,狗群霎时间朝他狂奔而来——
径长几百米的田,对于一群猎犬来说,根本不需要几息,随着扑咬而至的力道瞬间就将宋时清撂倒在了地上。
“唔!”
兽类的低吼声和棉衣被撕开的声响充斥在耳边。
这些畜生的牙齿并没有穿透他的皮肤,大概是被主人提前提醒过。可坚硬的犬齿隔着衣服压住皮肤,狠狠甩动的力道,也依旧让人恐慌到心凉。
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宋时清甚至觉得这些猎犬想要吃掉自己。
……挣脱开就好了,跑回家就好了。
它们只是听令行事,不会真的伤害自己的。
宋时清呜咽着抱住头,一个劲地朝前挣扎。
某一刻,他身下猝然一轻。整个人连带着身上的几只猎犬一其滚砸到了硬邦邦的冰面上。
猎犬吃痛地发出呜咽声,一时不查,松了力道。
而宋时清就抓住了这一刻的机会,手脚并用地站起来,朝远处那栋大宅子跑去。
“呜——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
猎犬狂吠,声音传得极远,几乎出现了回音。
宋时清连回头都不敢,只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宅子。跑到围墙下的时候,立刻伸手抓住砖与砖之间的缝隙,不顾疼痛地攀了上去。
好在雪下得够深,如果是夏季,凭宋时清根本爬不进宅子。
“呜……”宋时清从雪堆里爬出来,用手背擦脸和下巴,越擦手上越湿,不知道是留下来的眼泪,还是化了的雪水。
手疼,腿疼,身上也很疼。
宋时清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受伤。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他的棉衣被扯烂了,连着里面的衣服也撕坏了好几层。在这种季节穿着这样的破棉衣,他连一天都熬不过去。
宋时清强忍哭腔,环顾身周落败的院子,走到廊下坐着。一边小小声啜泣,一边整理残余的棉花。想将他们塞进衣服里。
他现在也就才十几岁的样子。
荒年,没什么吃的。宋时清长得又瘦又小,脸稍微往领口藏一点,就能少去半张,还在冬天捂白了。一团偎在廊下,哭红了眼睛的样子,又可怜又可爱。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窗口的人就这样支着头看着他,像是人在看一只被犬群追着跑进他家的幼兔一样。
宋时清对他的目光毫无觉察,直到将所有能找到的棉花都塞进千疮百孔的棉衣后,他才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不打紧,只是正好对上了窗后那人慵懒的目光。
——宋时清被吓到了。
他全然没料到这样一处破败的院落还会有人住着。
宅子里的下人太多了。
他只知道很多签了卖身契的下人都是举家住在宅子里,从老到少地为主子做事,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人到底有多少。
窗后的人笑了。
“呦,我这儿好久没来新面孔了。你是哪家的小孩呀?”
宋时清无意识地抠手。
在当初,出身如何很轻易就能从一个人的举手投足间展现出来。
彼时唯一能传播知识的媒介就是老师和书,教育不为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的人服务,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在自己入目所及的一亩三分地之外,还有什么样的世界。
所以很自然地,宋时清看谁都怯怯的,而他对面看上去只比他大出几岁的少年,却是一派从容温雅。
“怕什么。”那人端了杯茶放在窗台上,眯着眼笑,朝宋时清招了招手,“来,先喝杯糖水暖暖身子,你这样,待会要冻病了。”
宋时清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照顾了。
他抿唇,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也不敢伸手去拿人家的茶,只用还带着余红的眼睛看人。
“你这样子,可怜巴巴的。”
宋时清的下巴被窗后的少年不着调地挑了一下。
“待会你父母要是找来,你可得跟他们解释清楚。你这样子,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提起父母,宋时清鼻尖一酸,又落下泪来。
“哎?”青年变了脸色。
可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绷不住情绪,更何况是平时受足了委屈的人。
宋时清抓着青年的手腕,声音一抽一抽的,全是恐惧和难过,“……没有人会来找我了……”
青年意识到了什么,顿了几秒,才慢吞吞地说道,“这样啊,那是哥哥弄错了。你叫什么名字?”
“宋时清。”
宋时清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气氛好像凝固住了一瞬。
“……你就是——”
宋时清茫然抬眼。
“……算了。”青年哼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报复般地,还是在和他玩,捏着他的脸晃了晃,“名字挺好,时清海宴,真希望这世道能像你的名字一样。”
宋时清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但他看清了这人的样子。
是谢司珩……
是谢司珩!
宋时清突然睁开了眼睛。
耳边是心脏砰砰的乱跳声。
他有一瞬间,分不清这急促的跳动是因为什么。
毕竟在梦境的最后,并没有什么刺激他情绪的发展。有的只是那张贴在他眼前,带着些许笑意的俊脸。
宋时清晃神,赶紧晃了晃头,掩饰什么般地在房间里寻找。
他没找到谢司珩,但却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有些不解,下床,去到床边拉开窗帘。
外面,正在下大雨。
是,来异国旅游的第二天,海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我知道这章短,明天补嗷嗷嗷(顶锅盖跑走)
第五十五章
虽然拉开了一半的窗帘,但房间里的光线还是很暗。
毕竟,海上的云层跟被墨染过一样,沉沉地压着,光是在房间里看,都能感受到它的厚重,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多长时间才能停。
“……谢司珩!”宋时清扬声喊道。
“啊?浴室!”谢司珩也高声回到。
宋时清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翻身下床,朝浴室走去。
“来之前,你跟我说,这里未来一个星期都是晴天。”
宋时清啪一声拍开大灯,走到浴室前,霍然推开门挑眉兴师问罪,“你站阳台看看,外面那层黑的是太阳吗。”
空气安静了。
谢司珩拎着裤子,微一挑眉。他也是一副才醒不久的样子,黑发凌乱,白背心大短裤,眼底稍稍有些惊讶,像是没想到宋时清会直接开门。
也正因为如此,他没来得及遮上某些正常男性晨起时的反应。
宋时清缓缓后退了一步。
“你……”
眼见谢司珩作势要走过来,他赶紧一探身,利落关上了浴室门。
门里门外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好几秒,谢司珩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