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缘(56)
但宋时清真的……
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逃跑。
昨天晚上的记忆闪回,一幕幕,全是眼前的黑暗和那东西戏谑的可怖声音。
【时清乖好不好,不要跑,不然哥哥就从这里——把宝贝的腿咬断。手往前爬,手也咬断。】
那东西握住宋时清攀在床沿的膝弯,一点一点拉回来。
宋时清被它从后面抱着,说话间冰凉的吐息暧昧地撒在他的耳际。
可宋时清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腿上,正贴着一圈牙齿。
它不轻不重,甚至是带着调情意味地轻轻咬他。
【时清年纪小,骨头是软的,很脆,哥哥轻轻一掰就断了。嚼起来是嘎嘣嘎嘣的,时清听过鬼故事吗?恶鬼都是会吃人的——】
它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宋时清在长久的凝滞以后,突然像是个不愿意打针的小孩一样,疯了般往它的怀里钻。
受过各种折磨的身体真的已经不能看了,宋时清好久才在它的安抚下安静下来。
【还跑吗?】它轻笑着问道。
宋时清想说他只是本能地躲避他,并非想要逃跑。想说你放了我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但他今天晚上已经吃够了乱说话的苦头。
到最后,宋时清听见了自己轻如蚊蚋的回答。
“……不会跑的。”
他被亲了一下发顶。
于是宋时清又明白了。
他重新说了一遍,“我不会跑的……哥哥。”
【时清好乖,好聪明,是天下最聪明的宝贝。】它心满意足地夸赞道。
宋时清默然打了个寒噤。
你看,光是回忆经历过的片段,他都会像惊弓之鸟一样。
也许冥冥之中,不仅是谢司珩共鸣了它的情绪,它也共鸣了谢司珩的情绪。
又或者没有共鸣,它就是恶意地恐吓宋时清,在他的思维上打下恐惧的钢印,肆意展现阴鸷的本能。
反正它本来就是这种东西。
只是这些宋时清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身体上的战栗,被一直一直盯着他的东西发现了。
【时清?】
宋时清没有动。
那东西笑了,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侧,【醒了还装睡,害的哥哥一直没敢动。】
宋时清的手指微微收了收。
在视觉被剥夺以后,如果只是听声音,就会发现,它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它像是一个把宋时清宠溺到骨子里的情人,在一个普通的早上叫他起床,因为宋时清装睡赖床的小习惯觉得好笑,亲昵地抱怨了两句。
这种与活人无异的表现——
让宋时清全身因为怪异的惊惧,微微发抖。
它不是人啊,它明明那么怪异恐怖,为什么会毫无障碍地说出这些话?
它自上而下地观察宋时清。
……时清是不是,被吓得过了头?
它看着自己拜过堂成了亲的小妻子,伸手理了理宋时清的睡乱的头发。
身下人依旧没有动。
但它看见,宋时清手下的被面更深地凹陷下去。
想跑都跑不掉,只能用这种聊胜于无的方式安慰自己,真可怜啊。
它想道。
但是不能再这么吓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时清会生病的。
……虽然呆呆傻傻的谢家太太会更乖地留在家里,也许连阁楼都不会下,每天只是抱着被子靠在窗边,等他回来。
可说好了要让时清享受身为活人的人生的,怎么能食言呢。
它极为遗憾地收回了手。
——吱呀。
木门被人推开。
推开了门的丫头站在门槛外,躬身朝着空无一人的前堂行了个礼,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问少爷安,问太太安。”
它撑起身,看向门口。
宋时清感到身边的床铺一抬,随即,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有东西进来了。
她跪在了床边。
未知带来的不安让宋时清无意识地按住了手下的布料。
但很快,它懒懒地伸出手,托着宋时清坐了起来。
它知道自己的小妻子看不见,好心地给呆呆的宋时清摆正了双腿,如昨晚一样,在身后揽着他。
一样的姿势并没有带给宋时清安全感,他的血管都在战栗。
面前不远处的东西似乎是动了一下。
“太太,这是少爷从下面找来的孩子,您过眼。”
是胭脂。
宋时清认出了这个声音。
老一辈的规矩。
家里要是出了没法生育的主子,为了遮掩丑事,一般会提前订好不记事的小孩。
等到新婚洞房第二天,天明时分把孩子抱来给新夫人过目。
要是商定没问题,便可定下收养,早上过了规矩,以后就当是新夫人怀孕诞下的亲生骨肉养。
反正孩子小,包在被子里不见天光,没人分辨得出岁数。新夫人出阁前也没见过多少生人。
对外就可以说是新妇未婚先孕,奉子成婚。虽然不好听,但也不至于让人对主子爷指指点点。
宋时清不知道这个规矩。
准确地说,这种深宅大院中腐朽肮脏的规矩,在民间记载中都少见。要不是恶鬼自己亲身经历过,哪能复原。
但宋时清本能地察觉到了这规矩的腌臜暧昧之处。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边缘。
胭脂轻声,【太太,您要觉得好,就喂小少爷一口奶吧。以后,他就是您的孩子了。】
……什么?
胭脂这样说着,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木盘。盘子上,带着紫红血膜的鬼胎隐隐能看见手脚和面部五官。
它拖着血管和粘腻的组织,张着嘴,表情似乎是在笑。
那一辈人说喂了奶,女人就会把孩子当亲生的养。
可那孩子至少要能喝奶啊。
当年,被带进来的的孩子中,最小的也得满一个月。可这个被放在盘子里的鬼胎……怎么看,都像是要继续钻进谁的身体里,继续发育几个月的样子。
就像顾青说的那样。
祂的阴气那么重,哪个活人受得了?
宋时清受不了它……怎么办呢?
胭脂朝前膝行几步,低头,【太太,小少爷都饿了。您看,他在哭呢。】
写完我就去钻被窝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第三十五章
宋时清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眼睛被遮着,他不知道面前有什么。下意识想象出了一个被包裹在襁褓中正在哇哇大哭的婴儿形象。
……这群鬼,是去偷别人的孩子了吗?
宋时清思绪混乱,手指无意识地在床上偏移,好巧不巧,碰到了另外一只冰冷的鬼手。
宋时清一下子就僵住了。
它缓缓转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宋时清。
就像徐伯说的那样,胭脂是个脑子木的。她半点没有发现宋时清的惶然,只有些不解地抬头,快速看了眼自己家新进门的太太。
【您看不上这孩子吗?】
她连小少爷都不叫了,宋时清隐隐从这句平淡的问话中,觉察出一丝习以为常的残忍。
果然,不等宋时清回答,胭脂就极为自然地,【那我拿去扔掉?】
她轻松的仿佛在决定一盘剩菜的下场,宋时清一下子慌了神。
与此同时,一阵细微的哭嚎,突然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活着的小婴儿的哭叫实在称不上好听。但很明显,【它】的声带还没有发育完全。
鬼胎发出一声一声的哭嚎声,像是空气抽动摩擦时产生的杂音一样。仔细听,倒还真有点可怜。
反正宋时清是被它成功迷惑住了。
但宋时清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的那只恶鬼,神情逐渐转冷。
只有在恶鬼想要活人听到它们说话的时候,活人才能察觉到它们的言语。
此时,宋时清就听不见鬼胎哭嚎之外的咒骂。
它在说——
【去死……去死啊……要用刀扒了你的皮……嘻嘻挖出你的眼睛……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