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缘(63)
他看看那辆破得跟才从二手车行淘出来的待处理废品一样的面包车,又看看十几个背着麻袋,鞋子裤子上全是泥点,仿若逃荒归来的“玄学大家”。
他转头,询问般看向正在伞下闭目小憩的顾青。
你们搞风水的,不都是随随便便几十几百万的赚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个样子。
“有些仙家节俭。”顾青就跟多张了一双眼睛一样,嗓音沙哑地说道。
历允有无数话想讲,但两个学生现在生死未卜,他就算觉得这些人不靠谱,也得耐着性子让他们先试一试。
毕竟——
警局里的人正被堵在山道上,而昨天晚上穿着寿衣回来的宋家夫妻和谢父谢母,根本没觉得两个小孩不见了,对他的询问,茫然不在意,敷衍几句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历允现在想起那几人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寿衣的样子,依旧觉得背后发冷。
鬼迷心窍,不过如此。
只是他还没有走上前,其中一个头发脏兮兮的仙儿突然仰起头,在空中嗅了两下。
“唉呀妈呀,这地界的人都干了啥事,能让狐鬼气这么重。”
顾青脸色苍白地睁开了眼睛。
那人脸色也不好看,张开手半蹲着,像是在借此感受空气中微妙的气息。
“邬娘娘?”顾青扶着椅子站起来,“为什么说是人做了事?”
被叫做邬娘娘的女人扭过头,“你们感觉不到?这地儿没城隍山神啊,所有正位都被鬼给占了。明着是当年有人和狐鬼合谋呀。哎呀我的妈,我家小仙儿在我耳边骂呢?”
两次工业革命以后,人道昌盛到了极致,几乎压住了其他所有东西的道。
曾经庇佑一城百姓的城隍和在灵川大山各处理事的山神水伯逐渐隐匿,但因为华夏大帝有将大忠大义之人列为神的传统,本质上,这些神明还是和人族牵着线的,所以并未消散。
像是邬娘娘这样,供奉蛇仙,拜女娲,崇厚土的人,隐隐能感知到它们。偶尔也能请出来办个事。
但此地,是没有正神的。
至少涂山这一片没有。
幢幢狐鬼披着天衣,嘻嘻笑着占据了由上至下所有的位置。
顾青画了一个晚上的符,手酸头痛,心脏快的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活人能选择自己的信仰,所以他们能选择祭拜谁,不祭拜谁。也能选择让谁留在城里,让谁滚出这片地界。
可狐仙崇拜,从古到今都是小众崇拜,东北那片可能还多一点,到了中南这片,供金蚕娘娘的都比供狐仙的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一片的人,将曾经供奉的正神赶走,改供奉这些妖邪?
顾青想不明白,他已经耗费了太多精力,只是低声问道,“没城隍愿意引路,我们还能进山找人吗?”
“都没东西能管得住他,我们进去怕是会被赶出来。”
被赶出来,只是一种很温和的说法。
那东西疯起来,搞不好能弄死他们。
“想想办法,总不能真让那两个孩子死在里面。”顾青淡声。
众人掏蜡烛的掏蜡烛,拿水碗的拿水碗。
站旁边什么都不懂的历允,感觉自己在看一场小型民俗人文展览,他甚至看到了有人拿出了一块很像博物馆里展览的小金龙。
可如此数分钟,众人却没有任何成果。
他突然出声,“现在能追踪到那两个学生的具体位置吗?”
顾青皱眉抬头,“追踪符被捏碎了,只能进山以后,用罗盘指路。”
“能找到方位就行。我已经把这件事报上去了,我市公安局领导核实后高度重视,最多两个小时,进村的路就能被打开,搜救队和我们公安局的都能进来。到时候我们直接进山搜人行吗?”
历允抬了下下巴,“你们出两个人,给我们指路。”
山区救人最大的障碍其实就是确定方位,只要能确定方位,尽快找到人,什么都不会发生。
一圈人,谁都没有说话。
顾青:“你是不是疯了。现在只有两个人出事,你们一队人进去,一队人出事。进山以后稍微起个雾,找东西往你们脚下扔几块石头,就能摔断一行人的腿。”
历允:“恕我直言,我们平时去抓人,风险和现在差不多。我只知道山里还有两个活着的人,一个杀了三个人的嫌疑鬼。你别跟我扯什么按因果算,吕家那三人杀业不止一重,你顺你的道,我有我的法,反正现在得先去救人。”
宋时清根本不管身上的疼痛,慌乱爬起来,扑到已经合拢的门上。
那扇朱红色掉漆的小木门严丝合缝地扣在墙面上,完全没有任何让人去拽的把手。
宋时清在上面徒劳地拍了好几下,只得到了几声闷闷的响动。
宋时清突然就想起了从外面看这扇门时,那个只剩下半截的,毫无作用的门栓……
为什么那个门栓没人修呢?
因为没必要,这扇比起其他祠堂格外矮小狭窄的门,根本不需要活人来开关。
祠堂中的东西,自有定论。
“谢司珩,这门打不开。”宋时清轻声喃喃。
声音在空旷的祠堂中回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宋时清茫然回头——
谢司珩不在地上,也说不出来话。
无声无息间,他已经被一只手,死死掐住了喉咙拎起来吊在空中,两条腿没有着力点地挣扎。
将近一米九的人,在扭曲的尸堆前却完全不够看,这根本就是一个由鬼组成的吊绳。
数不清的恶鬼朝上攀爬,而最上面的那几只怨毒地盯着宋时清,几欲要将他撕碎一样。
又或者,那不是怨毒的眼神,那是一个雄性生物在向自己找错了目标的雌性昭示存在感。
祠堂顶高将近五米,木梁雕花尽是神佛诸仙,它们高高在上,浅笑着朝下来投来注视,而祠堂正前,宋时清僵立,手脚冰冷,看着面前成群的恶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它为什么——
【时清……】
宋时清的眼前落下了几缕黑发。
它站在宋时清的身后,微微弯腰,青白的鬼手搭在宋时清的肩上,缓声,语气中的责备之意并不重,【你怎么能和外面的男人私奔呢?按家法,哥哥得把你们两个下地牢啊。】
这里不知道曾经跪过多少个犯了错的族人,但掌家人的妻子大概是第一次被带到这里。
毕竟当年,出了这种事,肯定是私下办,哪有大张旗鼓地让所有人都知道主家被人三了的道理。
谢司珩勉力挣扎,指节绷出血痕。
间隔数米,宋时清和他对视。
——再这样下去,谢司珩会死的。
而他并不知道的是,谢司珩在上方,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那张藏在凌乱头发下的青白鬼脸。
那就是他自己。
另一个谢司珩冷冰冰地笑着,脸部边缘,似乎有一层一层隐在皮下的紫红瘢痕。后脊随着弯腰,张出森白的脊椎和与脊椎连接着的骨骼,还有恶鬼在朝外爬。
黑色的粘稠血液在地上形成一条由手印顺出的路,可怖怪异,任何能用来形容的诡谲场景的词,都能被用在此刻。
【谢司珩】想杀了谢司珩。
谢司珩也同样。
它握了握宋时清的手,笑着诱哄,【时清杀了他,哥哥就不把你关起来,好不好。】
【谢司珩】:不知道该怎么雄竞,浅浅杀一个自己(微笑)
第三十九章
肩膀上搭着的手冰冷坚硬,那东西恶劣地在宋时清耳边建议,【时清,我们杀了他,好不好?】
一只恶鬼嘻嘻笑着爬到一边的柱子上,伸手够了好几下,拿下了上面挂着的尖刀。
在以前的祠堂里,代表“家法”的刑具都会被放在显眼的位置,展览给所有人看,用以加固规矩的权威。
宋时清去南边玩的时候,曾经看过那边保存的比较好的祠堂中,存下的戒尺和马尾鞭。
那些刑具上会铭刻下祖训,都是些教导后人要勤学苦练广积良缘的话。放在那里,令人望而生畏的同时,也有股正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