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想演(104)
因着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就算是惯常要来往的这些个要事,也是被查了又查,连这些跟在边上的汉子也得逐一检查。
好在这几个全都是三十来岁的粗汉,没有哪个是面白的青年,与上头要求追查的年龄不符,在花费了比往常还要多一倍的功夫后,到底是放行了。
车轱辘碾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嘎达声。
这伙人走得不急,都是往常就做惯了的事情,待出了城门后,甚至还有闲工夫聊起天。
“废了这般多功夫,要送到头,得比往日多上一两刻钟。”
“能送出来,就已经是万幸。没看这城中……”
那人的话没说完,可谁都清楚他的意思。
要不是他们都是这县城里的人,祖祖辈辈都在这生活,就算逃得了自己也舍不下家人,不然他们早早就趁着这机会逃离这地方。
“唉,这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地方,怎么偏生挑了我们这地头来,来谈事?”
“谁知道呢,那叛军……唉,本来好端端的日子,怎么楚王就反了?”
这些人的言辞里,并不喜欢楚王。
是啊,楚王在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里就是个起兵造反的坏王爷,让他们担惊受怕。
“……可是我听说,楚王起兵造反,是为了太子……”
“太子怎么了?”就有人问,“太子继位了?”
“你是多久没出门了?还太子继位呢,现在这皇位上坐着的,可是福王!”
“福王又没继位,说什么皇位呢。”
这些人本来就是县衙里雇佣的闲汉,与县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于这些门门道道也未必不清楚。
只是山高皇帝远,谁能知道皇城内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只能各家说各家的,各有各的猜测。
“天子昏迷不醒,太子据说也没醒呢……这皇位不是福王的,还能是谁的?”
“按你这意思,难不成楚王,还是为了太子才造反呢?”
“要我说,太子肯定是被楚王弄出事的。”
许是天黑,也许是人少,这几个闲汉说起这些杀头大事也没了顾忌,一个个看起来还甚是激动。
“甭管是什么原因,这打仗啊,就是不好!”
“诶,那你说,咱们这城,到底是为什么封的?”
“肯定是没谈妥呗。”
“不会要打起来吧?”
“我听说啊,不是打起来了,是为了找一个人。”说这话的人压低着声音,神神秘秘像是在说一个故事,“紧闭城门,就是为了掘地三尺,将人找出来。”
“哟呀,这得是什么人跑了?”
“说不得,是楚王的仇人?”
“哈哈哈哈——”
这些人远离了那种紧绷的气氛,仿佛是为了刻意压住心头的紧张而肆意谈论着这些本不该在嘴边提起的事情。
时而多,时而少,等到了地头,将东西送了进去,再要回去时,方才觉得不对。
“一,二,三……”
带队的人清点着人数,忽而一愣。
“赵老三呢!”
他们这一行人出来,要回去的时候,自也要好好对上。
可现在这一算,却是少了一个人!
这“赵老三”嘛,早就在途中趁着他们大谈特谈的时候,一个转身潜入暗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
阿蛮没想到这一路会是那么顺利。
虽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藏身在五先前告知的地址,总归会有大风险。
要是在等待的过程,先等来了他们的人,那阿蛮肯定是无处可逃。
可要真是如此,阿蛮也认了。
他离开少司君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有的结果。
不外乎是死。
继续留在少司君的身边是死,他不可能再得到春风愁的解药;可回到暗楼的结局,也不过是一死。
死亡是阿蛮注定的结局。
既是如此,阿蛮索性破罐子破摔,谁的话也不听了。
只是没想到,直到月上柳梢头,那处地方都没有第二人来,他顺利地伪装成一个三十几岁的粗汉,跟着走夜香的队伍出来了。
这顺畅到有些过分的路途里,阿蛮倒是镇定得很。
他悄然脱离了那队伍后,已然换掉身上那身沾染气味的衣服,身上正是一套普通的衣裳,不招惹人眼。
他一路奔逃,速度并不慢。
如此不管不顾。
任务,命令。
这么多年,阿蛮奔波在外,也不知杀了多少人。
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染了那么多的血,暗楼于他的恩情,勉强也算是偿还。
而今这最后的时间,阿蛮只想顺从自己的心思去做点什么。
他不想那么窝囊地死在少司君的眼前,也不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还要为了那些漫长的欺骗与挣扎而浪费口舌,更不想面对少司君那双眼睛……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这就是这两天的阿蛮。
那无形的枷锁被挣脱后,阿蛮的行为胆大又妄为,完全不去思考代价和后果,莽撞得像是一头没头没脑的小兽。
最后的时间,便是将将要燃尽的蜡烛。
就让他肆意妄为一回罢。
按照那瘦弱男人的意思,在道路中途逃离,顺着李家屯的方向走上几里路,会遇到接头的人。
他们有船。
可以走水路离开。
阿蛮记住这话后,却没打算去和人接头。他打算直接奔着渡口去,抢船离开。
要是有船夫,就留下一个。
实在不得行,阿蛮自己也能行船,左不过是那些把式,从前也是曾做过的。
阿蛮在心里掂量着自己要做的事,不自觉又笑了起来。
他抹去额头的虚汗,在夜色下疾行。
阿蛮如何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所有作为都是无用,他的生命已经急速缩到短短的十来天,哪怕真的抢了船,顺利离开了陈县,他最后也会死于水上。
……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阿蛮想。
暗楼那么多的死士,要么折损在任务里,要么因伤痛而亡,如他这样的年纪,在暗楼内算是中坚力量,再往上三十几岁的人,也是少有。
如此说来,他活到现在,还算长命呢。
阿蛮自娱自乐地想着,竟是笑出声来。在这暗夜里,这样的笑声听起来,却是有几分嘶哑的怪异。
笑了几声,实在是难听,阿蛮到底收敛了笑意。
他自己和自己说,笑不出来嘛,就别笑了。
瞧瞧,被自己恶心坏了吧。
然后,阿蛮又与自己说,干嘛难过,现在不也是自己做出来的选择,这般扭捏,难道是后悔了?
……后悔吗?
阿蛮望着苍凉的月色,轻声说:“我不后悔。”
他不后悔喜欢上司君。
也不会后悔招惹了少司君。
他前面这些年,就只学会了服从命令,从来没去细想过自己又是怎么个想法。
要是从前,阿蛮根本不会去质问主人的命令,可现在,他会觉得,福王和异族勾结不好,也会思考,福王若是登基,又会怎么样的一个结果。
这些念头是大不敬。
是该死的罪责。
可阿蛮现在不仅会想,还会有自己的决断。
他觉得……
会掌握着暗楼这样的存在,会驱使着死士去肆无忌惮地击杀政敌的福王,或许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如果他真的是个适合的君主,也不会在庆丰山一事上与异族合作,这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坑。
福王不合适,楚王更加不合适。
阿蛮不会因为喜欢少司君,就觉得他样样都好,什么都合适。
少司君呀,只适合做个将军。
他会是个厉害的将军。
只是福王要是登基,是不可能容得下楚王的。
那最好的结果,就当是太子登基,楚王为将。
阿蛮想到这时,没忍住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