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85)
且自打他认识云尘起,仔细数来确是从未见过这位四殿下动怒,对外人也皆是一副平和却不失疏离的样子。
果真这口口相传的俗话,十有八九都假不了!
想到如此,他再望向楚樽行的眼里便多了几分痛惜,末了又有些庆幸,好在自己只是被罚站了半个时辰。
楚樽行撞上他略显复杂扼腕的神色,淡然收好剑,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几步,直到云尘送完信出来将两人带去了店铺都没再靠近过他。
实则云尘说的这地儿,与其说是店铺,不妨说其是座不甚阔气的酒楼馆子。上下两层皆是以竹板帘帐隔开的独立房间,一眼望过去估摸着总共也就不超过十间。
老板娘是个拄着拐杖面黄肌瘦的中年妇人,她朝店小二招呼一声后便将几人带去了二楼的一处雅间。
屋内正中央摆了张五人位的圆桌,四面安着木架,以锁扣嵌入墙内。上边规整地搭着一众布料,每块都只有手臂长,想来应该从原先料子上裁下来的。
老板娘端了些麦茶上来,清了清嗓子却还是藏不住嘶哑,她双手递了本食单过去:“几位客官可是来做衣裳的?看看可要吃点什么?”
云尘眼皮都不带抬,笑着将食单推了回去:“上头有的都来上一份便是。”
面前二人,一个吃得多,一个想让他吃得多,这些量也正好合适。
“哎。”老板娘拾起拐杖,指着架上挂着的布料介绍道,“这架上有的便是我们这儿全部的料子,几位且着眼挑挑,菜怕是要晚些才能上来。”
“不急。”云尘摆摆手示意她下去,等人将门带上后,又朝早便眼冒金星的景何存扬了扬下巴,“去挑些喜欢的。”
景何存搓着手迫不及待,闻言顿时撒了欢,冲到那料子跟前又是摸又是看。
他这二十出头的心性算来也跟个孩童并无两样,云尘好笑地摇了摇头,手持杯盖沿着茶顶慢慢打转:“阿行可还记得之前在霜寒岛时我同你说过,我对湛安的身世有些怀疑。”
“记得。”楚樽行点了点头,他当时还觉着太过荒谬,“殿下此趟来庐州可是为了这事?”
“正是。”云尘将缘由同他说了一道。
那阵楚樽行送来的第一封信件刚巧就点到了湛安,他便想着索性碰碰运气让萧谓浊帮着摸些线索。本也没抱多大希望,转头就将此事抛之脑后,却不料前不久倒还真收到消息称在庐州寻到了先前宫里那失踪的婢女。
“然这只是其一。”云尘抿了口茶略一停顿,紧接着道,“谓浊送来的信里还说,在庐州见着过右相的人。”
楚樽行皱了皱眉,庐州也就芝麻大一点的地儿,右相的人来这能做什么?
景何存一边挑着衣料也一边竖起耳朵听,云尘话里提及的名字他是一个都不曾听过。见两人都不讲话了,他回头看了看,插上一句:“也是来找那个婢女的?”
“自然不是。”云尘道,“那婢女藏得不深,何须找这些时日,他们来此应该是别有目的。”
楚樽行望着窗外顿了半晌:“殿下有何打算?”
“刚到这时我便带着景何存在街上逛了一整日,却也不曾发现别的什么。”云尘沉吟片刻,“先寻个空挡去见见那婢女,其余的事我再派人留下来多盯几日。”
楚樽行点头应了声好。
老板娘叩了两下门环,将众人点的吃食送了上来,一抬眼像看见了什么一般,面上不免有些吃惊:“公子可是挑好了?”
云尘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就见景何存不知何时竟挑了一大堆的布料,各式各样的颜色在臂弯里摞出了高高的一座小山,连他那张笑吟吟的人脸都被挡在了后头。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云尘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要这么多衣裳做什么?带回去筑巢?”
这里料子虽说没皇城的精致细腻,却也很是好看诱人,景何存犹犹豫豫徘徊了良久才割舍至此,手里这些属实是喜欢得紧。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他从料子后面探出头来,语气带了点撒娇意味,“好不容易能选些衣裳,好哥哥给我买了吧。”
“不准。”云尘可不吃他这套,“你手里这些怕是穿个一整年都穿不完,最多挑十匹。”
“十匹!”
景何存惊呼一声,好似被人砸了一记重锤。刚想出言讨价还价,被云尘不紧不慢地瞪了一眼只好又咽回肚子里,沮丧着脸一抽一抽地从里头狠心挑了十匹出来。
云尘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终是无奈伸了五根手指:“十五,再没得商量了。”
景何存眼底一亮,深知何为见好就收:“多谢公子!”
老板娘看着他们也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料子逐一记下背后标注的图样,随后将其递给身后的小二让人重新挂回架子上。
“屋里这些布料都是摆着给人挑的,可不能拿出去。”老板娘唤了个学徒进来,朝景何存道,“公子且先跟她去旁屋量身尺寸,衣裳做成了再改可就费事了。”
“就来。”
景何存几步跟了出去,老板娘见无事了,便也想转身离开,拐杖头将开了个弯就被云尘一声叫住。
“公子可还有何吩咐?”老板娘问道。
云尘画着圈指了指架上摆着的料子,随口报了几个尺寸:“将这屋里有的布料都按这个身形做成衣裳来。”
“全都要?”老板娘确认了一遍,但凡见过方才他与景何存那番场景的,怕是听了这话都得再询问一道。
“都要。”云尘道,“按我说的做即可,下去吧。”
老板娘到底都是生意人,拿了银子只管闭嘴便是了,她“哎”了一声后,转身离开。
楚樽行在云尘一开口时便听出了那是自己的尺寸,数了数屋内超过半百条料子,顿时哭笑不得道:“买这么多穿不完岂不是要浪费了。”
“如何会穿不完?”云尘一五一十地跟他算了一遍,“一天换一身,这些也就只能顶上一月有余,那一月后阿行便打算光着膀子出去了?”
楚樽行说不过他,哑然妥协道:“那便只能听殿下的一天换一身了。”
“如此才对。”云尘对此很是满意,将桌上几道荤菜各夹了几大筷子到他碗里,“多吃些,若是这几日下来还是没多长些肉,回去有你受的。”
楚樽行被他塞了块好几块羊肉在嘴里,堵得说不出话,只得颇为无奈地将他那殿下交代的吃食任务完成了先。
景何存哼着小曲儿从门外进来,闻着屋内窜动的扑鼻香气连忙深吸一口气,伸手略过云尘的头顶顺了只鸭腿,一屁股坐到楚樽行身边啃得满嘴流油。
云尘胃口小,细细几口填饱了肚子,又给楚樽行夹了一碗菜后,便靠在窗沿观望着楼下叫卖的摊贩出神。
人群中突然闯进一个扎眼的身影勾去了他的目光,那是个身材纤细且仪态极好的妇人,推着一辆板车,上面还放着一笼用纱布遮挡起来的蒸笼。她手里握着根竹棍贴在板车前,推上一段便要停下来探上一探。
——像是个盲人。
板车边上还挂了个亚麻布袋,她摸索着靠边停下,从里头取出一只骨笛缓缓吹响。骨笛的声音听着有少许刺耳,应该是并未将其内部打磨平整便急于拿来当了成品。
附近的百姓对这笛声很是熟悉,声音响了三响,便有接二连三的人拿着银两排队上前。
云尘几是一瞬便想起了萧谓浊信里说过,当年那婢女是被人挖眼拔舌扔出去的,他又定眼端详片刻,心底大致有了些判断。
老板娘安置好布料,取了衣裳版型进来让几人挑选,注意到云尘一直盯着窗外神色凝重,便上前看了一眼。
“那孩子叫池向晚,两三年前才来的庐州。”她在身后解释道。
楚樽行好不容吃净了碗里成堆的肉,撑得属实有些难受,见一旁的景何存像是饿了好些天似的吃个不停也见不着抱,由衷地带了些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