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5)
廖秋作个了揖:“大人谬赞了,在其位谋其职罢了,为官者,谁不希望百姓安好无忧呢。”
好一个“为官者,行其职,为其民”,云尘掩去眼中情绪,耐着性子跟廖秋周旋了大半个时辰,廖秋本还客套地想留他用饭,被云尘随意寻了个由头婉拒了。
两人各怀心眼,一路假意猩猩地相送到门口,云尘望了望周边,感慨了一句:“廖大人这府邸当真奢华,连我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廖秋也顺着点了点头,仍就面不改色道:“府邸留着养老,自然多花了点心思。只是在下平日都居住在县令府很少来此,何大人若是哪天得空不妨赏脸去那一坐啊。”
“大人相邀,自然得去。”云尘淡笑道。
廖秋处事面面俱到,鲜少流露出不经脑的情绪,活脱像只久经官场的老狐狸。可他得到的消息却是廖秋统共为官不过短短四年,可见背后替他推波助澜的人也是用了心。
南水县在朝廷官员嘴里,是担得上数一数二的治理安康,和睦富足。就是不知道这接连的夸奖下夸的是县令还是右相,亦或者是他们自己的前程官运。
南水地理位置好,位于大顺正中位置,是周边国来皇城进贡赴宴的必经之路,来往过客皆会在此处落脚休息。廖秋这些年也从未在招待上有何失误,周边国主的上奏对他也都是不吝赞叹,故此他的仕途可谓是一帆风顺。
可往往越是名利双收,越是脚入寒潭,有名有利后人心自然也就变了,所贪图的也不再是以往那几两碎银或是几声夸赞。
云尘回到客栈来回踱步等了好一会儿,楚樽行才迟迟归来。
去廖府前,二人商议由云尘拖着廖秋闲谈,楚樽行则隐在暗中去府邸四处探探底。本以为用不了多长时间,却不想一等便是这么许久。
悬了半晌的心总算是落了地,云尘上前问道:“怎么如此久?”
“廖秋的宅子比殿下料想中名堂还要多些。”楚樽行道,“府里地下开了多个暗门,后院还有一处密道不知通向何处。看守的人换班严丝合缝,属下找不到机会进去,殿下恕罪。”
“暗门?”
楚樽行点头,轻微缓了口气道:“暗门的看守比密道松些,属下进去看了几个,发现暗门只是掩饰,里面还有另一处隐道,想来那里才是真正要看守的地方。”
“属下试了试,地底墙面较一般厚度薄了许多,怕是整座宅子下都开遍了暗门。”楚樽行眉宇间有些严肃,偌大的府邸下开了一排严加看管的密地,怕又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云尘点头思忖了片刻,忽而问道:“若只是在廖府探些暗门暗道,怕是用不了这么久,你可还去了别处?”
楚樽行微微一滞。
云尘皱眉望向他。
楚樽行一回来他便注意到他换了一身暗蓝色的长袍,先前从未见过。
——并不是他的衣物。
第5章 半日得闲
“站着别动。”
云尘停在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在他身上四处压按。楚樽行面上没什么反应,但云尘明显能感受到按压至腰腹两侧跟左肩时,指下身驱不可控制地微颤了一阵。
云尘心下一紧,伸手就要抽他腰带,楚樽行一把按住他手腕,僵硬道:“殿下做什么?”
“自己脱了。”云尘将他按到床上,“不然之后几天你便都不要与我说话。”
见他迟迟不予行动,云尘也没耐心等他磨蹭,干脆自己上手扯了他的衣服,谅他也不敢跟自己动手。
侧腰处跟左肩上入眼便是好几圈缠得又宽又厚的白布,然纵是如此,也没挡住上面正密麻渗出的鲜血。云尘只觉得这红色刺眼得厉害,吩咐小二拿了些伤药跟布条上来后便冷着脸替他包扎。
伤口先前已经上过一次药了,虽说颇长,但好在不深也无毒,只是看着吓人些,养两天就无大碍了。
云尘心下缓了口气,下手怕弄疼他也不敢过重:“楚樽行,刻意欺瞒,你可知罪?”
“属下知错。”
楚樽行说罢便要起身请罪,被云尘掌下一用力重新按回床上:“让你起来了吗?既已知错,便罚你今晚不许吃饭。”
“……遵命。”
然四殿下言语间的吃饭,则当真只是饭。
晚膳时,楚樽行看着面前堆的高出了大半个碗的菜,眼下有些哭笑不得。
云尘慢条斯理地填饱肚子,将墙角地上的被子拍了拍灰拿上床,语调不容置疑:“这几天睡床上。”
楚樽行手里一顿,连忙起身道:“殿下不妥。”
“没的商量,客栈房位满了。”云尘淡淡扫他一眼,手里动作不停,“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大不了就陪你耗着,反正这南水县的夜景新鲜,看几个晚上倒也无妨。”
他脱去鞋袜盘腿坐在床上,朝桌上剩余的饭菜努了努嘴:“去将碗里的菜吃完,这段时间阿行便想想我方才共赏夜景的提议如何。”
楚樽行坐回位上,无言地往嘴里送着菜,犹豫了良久后还是脱去外袍险险躺在床边上。云尘扯着被子将他往里面拉了一截,问道:“冷吗?”
楚樽行有些莫名,如实道:“不冷。”
“那你为何僵着?”云尘促狭地笑了笑,朝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阿行若是觉着冷,那我便把我的被子也搭一层上来可好啊?”
说着他便掀了半边被子盖过来,楚樽行见状连忙放软了身子,推了推云尘的手,无奈道:“殿下,睡吧。”
云尘避开伤口替他压了压被角,看了眼他微微泛红的耳垂也不再逗他,缓声问道:“如何受的伤?”
“方才说过暗门里面还有一层隐道,通往隐道的路看似空荡却处处藏了机关暗器。”楚樽行道,“属下先前没想到,躲避不及才被几道镖划伤,当真无事。”
“每个暗门都有机关吗?”
“属下探了的三个都有,其他的想来也如此。”
“阿行。”云尘突然想到什么,撞了撞他的手臂,“你说暗门里会不会是吴婆婆说的那些失了踪的人?”
“不会。”楚樽行笃定道,“属下贴着隐道的门听了许久,里面并无响声和挣扎的动静,也没有腐烂的腥臭味。”
云尘叹声道:“也是,廖秋属实没必要为了十几个人大张旗鼓地拓出一众暗门。”
可若里头的不是人,那又当是什么?总不能只是些贪来的银两吧?
云尘眼底微沉,那暗门里面必定有隐情,这南水县怕真不是表象上的民乐官合,还需得找时机重新查探一番。
楚樽行扬起一道掌风熄灭了蜡烛:“殿下早些睡吧,若实在忧心此事,属下明日在去看看。”
“不可独自行动。”
云尘告诫了一句,随即将身子往他旁边靠了靠,合眼不再说话。
心底默念了多年的人躺在身侧,楚樽行自然无心睡眠,却也怕乱动吵醒了他。手掌伸在半空中徘徊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收了回来,睁眼定定地望着房顶发了一整夜的呆。
云尘睡梦中也有些不安生,手里握着楚樽行里衣的带子,时不时就要拽一下,像是怕他跑了一般。
外头晨光微亮,暖黄色的光透过窗沿洒在桌上。街上此时还是冷冷清清的,各处的铺老板也不愿过早开门,安心在床上享受冬季独有的倦怠。
楚樽行轻轻侧过身去,试探性地低声唤了两声殿下,见云尘没反应,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抚上他的脸。
掌下的皮肤触手温热,竟烫得他心头有些后怕,他缓缓凑上去将唇贴在手背上,做了这么些年来唯一一件逾矩的事。
云尘其实比他早醒半刻,感受到他的动作眼底兀然发热,直等楚樽行贴了半晌撤身下床后他才将被子拉高,带去眼角残留的湿意。
楚樽行靠在门口,忽而有些懊悔地猛力用头撞了撞身后的门框。木质的门框轻微晃动了两下,随着楚樽行反应过来的收力,恢复了原先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