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64)
云济蹲在椅子上,嘴上虽是叫嚷着不吃,但见众人充耳不闻甚至无一搭理自己后,也乖乖收了声,抢过萧谓浊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便往嘴里送。
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也不见他闲着,硬是要让云尘跟他讲讲他与楚樽行的那些往事。
云尘被他缠得实在无法,坏心思一上来,照着看话本的印象随口编起了故事,乍一听倒真那么回事儿。
楚樽行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见他一本正经地把云济骗得团团转,忍不住摇头笑了两声。萧谓浊看他那傻样也是哭笑不得,觉着实属丢人,索性提息跃上房梁打坐入定。
谈笑间便过去了好几个时辰,晌午的烈阳高悬在空中,戎狮也准时派人通传一声,说是宴席备好了,还请众人跟着过去。
名义上是宴席,实则也就换个地儿吃饭罢了。入眼便是一张圆桌,上头满满当当摆的都是岛上素来的菜色,并未特意准备也不曾铺张浪费。位次间没有尊卑之分,哪里有空位了便填个人上去,宛如好友小聚一般自在。
毫无规矩可言,云尘却喜欢得紧。
苑儿因着要哄湛安抽不开身,他那位置便顺势空了出来。南门箐从后山采完草药回来刚时巧经过门口,戎凝香合计着那位空着也是空着,便喊了她进来一同落座。
云济早上本就没吃多少,这阵望着桌上滋滋冒油光的菜肴更是垂涎欲滴,奈何无人动筷他也只好忍着。
眼下离晌午已过了半刻有余,可戎狮却板着脸似是还在等什么人。云济左右环视一圈,果真见南门箐身旁还空了一个位置。
“还有何人没来?”他纳闷问道。
戎狮瞟他一眼,随后引着他的视线,朝门外传来的一阵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扬了扬下巴。
云济狐疑转过头去,待看清来人脸的一瞬,他这才恍然大悟,隐约记起来他还有位大皇兄自上岛后便不曾露过面。
云肃慢悠悠地在南门箐身旁落了坐,随后命人给自己添了杯酒,也不起身,就着这个姿势抬抬手,象征性地赔了声罪:“戎长老,方才有事耽搁了一下,失礼了。”
戎肃显然不甚喜欢他,连眼神都不曾分去半个,任凭那酒杯举在空中,自顾自地点头示意众人动筷。
云肃吃了个瘪,面上也不露恼意,气定神闲地扬眉笑了笑,将手中还在晃动的酒水一饮而尽。
“皇兄,怎的这几日在岛上都不曾见过你啊?”云尘给楚樽行夹了几筷子菜,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云肃面色不动,也学着他的语气淡淡应道:“我不喜热闹,岛主既闭关不出,我终日晃荡在岛中也无济于事,不如在房里抄书习武来得畅快。”
“皇兄当真好兴致。”云尘无声点了点头,一笑置之。
随着这声话里有话的问答落地,桌上顿时又恢复至一片沉静。众人各怀心思,皆是缄口不言,一时间宴席上便只剩下了木筷接触碗碟发出的轻微撞击声。
云肃的到来似是将这场宴席变有些不三不四。
戎狮大半辈子守时,他如今一来便往人一向重视的习性上踩了两脚,自然讨不到他什么好脸色。
然云尘的注意力并未被二人暗地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吸引,而是越过大半张圆桌,落在了南门菁身上。
早在宴席上多出一个空位时他便知道来人是云肃,故而就没随众人一道回头看。
南门菁的位置在他正对面,也正因如此,他才无意间发现她看向云肃时眼底刻意抑制的欣喜,甚至还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只是这明光转瞬即逝,待他再想仔细分辨一二时,她早已收回视线,神色平平。
云尘直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何处出了问题,不由自主地多分了些目光过去。
与此同时,云济委实是忍受不了这等怪异的氛围,咬紧后牙变着法儿地找话题同众人搭腔,又是夹菜又是倒酒,跑得比在一旁伺候的弟子还要勤快。
也不枉他如此煞费苦心,一来一回的桌上众人总算是活络不少。
“尘儿,发什么愣呢?”他端着酒壶拍了拍云尘,催促道,“快些拿酒杯过来,皇兄手都要举麻了。”
见云尘没反应过来,楚樽行便替他接了杯送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无事。”云尘犹豫着摇摇头。
楚樽行皱了皱眉,顺着他注视的方向望去,南门菁正笑着跟戎凝香逐一介绍篮子里采来的草药。
他留意了阵,见她举止间并未有何异常,也就没再多心,反手给云尘又多添了几筷子菜。
小几个时辰过去,宴席也临近尾声,外头暮色苍茫逼近。
酒足饭饱过后,云肃将杯中最后一滴液体咽下,朝四周看了看,终是出言询问道:“戎长老不是说岛主今日便出关了吗,为何到现在都不见露面?”
戎狮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不答反问:“岛主出关了便一定要出来同你一见吗?”
“那自然不是。”云肃听出他语气不善,眼角微挑,没再多说什么。
戎狮也只当没他这个人,继而大笑着朝萧谓浊勾了勾手指,吩咐弟子再端几瓶酒来。
“好小子!我们再来!”
他酒量极好,可以说是千杯不倒,在岛上几乎寻不到什么能与他一战之人。方才抱着试探一二的心思跟这少年将军过了几杯,见人四五壶下肚后神色仍是状若无事,不免来了兴趣,非要拉着他一决高下。
萧谓浊也不含糊,自小跟云济待在一起没规矩惯了,酒意上头更是直接跟戎狮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惊得一旁戎凝香连连咋舌,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云济自是没二人豪迈,跟着喝了几杯后便觉着无聊,想去找他那四皇弟玩又见他正掰着楚樽行的手,含笑在掌心上划着什么。他沉吟片刻,相当识趣地不去打扰,缠着场上唯一一个闲人戎沉,让他将岛上的趣闻说几个听听。
云尘那阵出门出得急,除了一件里衣外便只披了件大氅,这阵寒风袭来难免手脚发凉。
楚樽行探了探他的手背,回屋内将手炉取过来放到他怀里,人刚挨上椅子,后腰处紧接着传来一阵刺痛,随着他转身查看的动作,一团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团滚落在脚边。
他将其捡起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曲曲写着八个小字——
一人前来,过时不候。
这宴席上的酒不知是由何物酿造的,清香甘醇亦是甜而不腻,有些像哄小孩儿用的米酒。初入口时并不刺激,后劲儿都是时过半刻复而涌现上来的。
云尘贪嘴,下筷间便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楚樽行原先还没注意到,等他反应过来时云尘手边的两盏酒壶均是空空如也。
“怎么了?”见他一直低头不语,云尘凑上前好奇问道。
“无事。”楚樽行下意识将手里的纸团塞进袖里,挡住他的视线,“殿下,我出去一趟,一会儿便回来。”
云尘面上微微泛红,脑子里也不甚清醒,没听清面前这人在讲什么,只是本能地顺着他的要求点了点头,趴在桌上拉住他小声咕哝道:“早些回来。”
“好。”楚樽行失笑答应一声,将外袍盖在他背上后才转身离开。
纸团上并未透露地点,只在他出门瞬间从不远处传来几阵石子敲击的响动,期间声音渐行渐远,像是有意引导他跟上。
一路分辨着声响寻了过去,面前随即出现一座建造得十分赋有书卷气的小屋。伫在一旁的池水早已干涸,房檐上蛛网密布,悬挂在上面的风铃也是摇不出个响,显然是许久未有人居住。
石子的敲击声在他脚步踏入院中后骤停。
屋子的大门被人推开一半,楚樽行神色不动地推门进去,分心留意着周边动静。
“来了?这么谨慎做什么?”
屋里一位老者背对着他站在一副残破泛黄的画像前,画上女子的脸残缺了大半,但仅凭另外小半张侧颜也能看出定是个美人。画纸年久日深有些酥脆,轻轻一动便会掉下碎屑,落了一地。
“钟离前辈。”楚樽行拱了拱手,“前辈找我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