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29)
“哎,慢着!”云尘赶紧出声叫住慌忙往外走的宫女,安抚地拍了拍漓妃的手,“母妃别忧心,儿臣一早就让医师看过了,并无大碍。”
漓妃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不懂什么医术,方才又惊忧交加地失了分寸。这阵缓和下来,看云尘面色确如他所言,除了些许疲惫外没甚不妥,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云尘望见她眼下的乌青,知道她这几日定是忧虑过重坐卧不宁,拉过她的手轻轻宽慰了两句。
漓妃慈爱地刮了刮他的鼻尖,视线无意间落在身后的楚樽行身上,刚退却的怒意顿时又复涌了回来。
她脸色渐沉,侧身绕过云尘,一巴掌甩在楚樽行脸上。
“此行宫里只派了你陪尘儿同去,你是怎么做奴才的?怎的连自家主子都照看不好!”漓妃厉声道,“好在尘儿没什么闪失,如若不然,本宫定拿你是问!”
楚樽行退后几步,屈膝跪在漓妃面前:“属下知错,还请娘娘责罚。”
“你是该知错!”
漓妃说着便又扬起手腕,云尘心下骤然一紧,疾步上前拦停她将欲落下的手。
“母妃!此事怪不得他,是儿臣执意要去荒山调查的。他若没将儿臣照看好,恐怕儿臣此行便回不来了。”
“他这一身的伤,无一处不是替儿臣受的。”
漓妃挥手屏退殿内众人,蹙眉微愠地望向云尘,沉声道:“我跟你说过多少回,除了知根知底的亲信外,其余奴才是万万宠不得的,该管就当得管。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因自己掉以轻心,被底下那些所谓忠义之人背叛,最终落了个惨死的下场尘儿不清楚吗?”
漓妃入宫多年,身边从始至终只跟着两个婢女,皆是当年她嫁给顺帝时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
宫内女子恒河沙数,个个如娇花一般争奇斗艳。为了那一袭圣恩尔虞我诈相互陷害,就连多年的姐妹情深也挨不过别人三言两语的挑拨,身边朝夕相处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在背后捅你一刀。
那些滴落在地上的鲜红血液,便是她们暗地里相较量的筹码。
而主仆这种随意便能替换的身份,更是抵挡不了名利前程的诱惑。
早年漓妃独享皇恩,刚怀上云尘那阵,她惊心胆颤地熬过了大几个月,哪怕是即将临盆之时都有人贼心不死,暗地里挖墙脚挑唆,她还险些因此落了胎。
常年在宫里举步维艰,除了两个陪嫁丫鬟跟亲信太监外,对下人留个心眼不予真情打早便是她融血刻骨的习惯。
儿时云尘要将楚樽行调来内殿当贴身侍卫时她便不甚情愿,本想着区区一个侍卫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却不知云尘是出于何种原因竟越发偏爱他,于他几乎不像个下人去对待,甚至多次因为他顶撞自己。
楚樽行的来历明,却也不明。
她只知他是楚老将军的弃子,被送进宫里做事,却不知道楚樽行背后是否只忠于云尘一个主子。
现下正值储位之争,明里手段暗里害,人性揣量不得。云尘对此人用心,实乃大忌。
第30章 出手教训
“母妃多虑了。”云尘淡淡道,“若连他都不能信,那儿臣身边想来也没有可信之人了。”
漓妃听他这话轻嗤一声:“你脚下这是皇宫,你又如何能保证他定会忠心于你?”
“宫里的人情冷暖你未曾涉及,可母妃却是一路都这么走来的。”
她说到最后,声音不自觉地轻下来,眼眸中缠绕的感情复杂,似是怀念,似是落寞,又似决绝。
这宫里太大却也太小,容得下佳丽数千,却容不下真情之人。
乃至如今听到云尘嘴里的“信”字,只觉得可笑至极。
“我能。”不待云尘开口,楚樽行的声音便从一旁传来,温沉却饱含坚定,“还请娘娘放心,属下此生定不会背叛殿下。”
“此生?你如何能保证?”漓妃垂眸扫了他一眼,随手将云尘桌上那还沾满黑墨的砚台扔进碳炉内。
碳炉里冒着青烟滚滚,碳芯夹杂着火光来回轻晃,吞噬之处只留下片片余烬。
“若当真如你所言只忠于尘儿一个主子,那你便替你主子将这砚台捡回来可好?”
“属下遵命。”
楚樽行神色不动地站起身,毫不思索地便要将手伸入碳炉内。指尖刚接触碳壁,衣带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拉着往外一拽。
云尘一把将他扯到身后,力气之大竟让楚樽行脚下都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怎么,尘儿不敢让他一试吗?”漓妃眉头微拧,出声问道。
云尘藏于袖口的双手紧了紧,脸色很是难看。
他确是不敢,只因他太过了解楚樽行了。
只要与自己有关,别说是在碳炉里拿个砚台出来,便是要了他的命,他都能毫不犹豫地给出去。
“并非不敢,只是眼下不妥。”云尘看了看漓妃的神色,脑中一顿,转言道,“先前在荒山洞中,他为了救儿臣,割腕放了半身的血。现下眼见伤口刚结了痂,母妃就算要试,也等他腕上伤好了我再将他带来给您一试如何?”
“如若让他带着伤去取了这砚台,日后此事传出去,怕是更加无人肯忠心于儿臣了。”
漓妃闻言垂眸,视线下落在楚樽行腕上的白布,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扬声唤了个宫女进来:“去取些水把这碳炉浇灭,将殿下的砚台取出来。”
宫女低着头领命称是。
云尘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还未等这口气松完,漓妃又道:“砚台虽是免了,可若犯了错不罚却也不合礼数,以后又如何能让底下的人听话。”
“来人。”她抬了抬眼皮,敛眉道,“将这奴才关入柴房好生反省几日,不许任何人探视。”
“母妃!”云尘猛地抬起头,伸手拦下将欲带人的太监,“您这又是做什么?”
“尘儿不舍得整管自己的下人,那母妃便替你管了。”漓妃言语间略带警告,“此番只是小惩大诫,尘儿若还是觉着罚重了,休怪母妃不留情面。”
话音刚落,她便挥手让人将楚樽行带下去,临走前还朝宫外吩咐道:“殿下此行伤身不少,这几日便待在殿内安心休养着,除却陛下召见,不得外出!”
漓妃毕竟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身份地位皆居人上,端起架子的威严不容置疑。殿内太监在她与云尘二人间斟酌片刻,终是硬着头皮将人带了出去。
六福公公送完药材,刚到殿门外便将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连忙给漓妃行了礼,加快几步走回殿内。
云尘自漓妃走后便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右手紧紧扣着门栏,神色捉摸不定。
六福公公看在眼里,心下虽是难受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轻声劝道:“殿下莫站着了,赶了一晚上的路怕是累坏了,先歇会儿吧。”
“娘娘这几日忧心殿下心切,成天魂不守舍的,可到底也不是心狠之人啊。”六福公公拉了拉云尘,见他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只得继续道,“况且娘娘只是罚了楚侍卫几日禁闭,并未责怪旁的,殿下切莫太过担心。”
“公公不懂。”
云尘极轻地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不是怨漓妃心狠,只是怨自己人微言轻,无法将身边人护个周全。
太监将楚樽行带去的柴房在临近莲花池的承安堂内,寒冬腊月池子里只有几片浮萍飘荡着,这位置不算偏僻,但却鲜少有人愿意靠近。
究其原因,这承安堂原先也是供宫内妃嫔居住的地方,且因为环境风景都称得上绝佳,一般都是妃位以上的娘娘才能住在此处。
顺帝也甚是偏爱这里的景色,隔三差五的都想着来此处看上一看,歇上几个时辰。
可好景不长,自从多年前一位妃子溺毙于此处后,这承安堂便像是中了诅咒一般,往后住进来的嫔妃,无一例外皆是不幸身亡。
宫内一时流言四起,久而久之这里便被人冠上了“不详”的名号,再无嫔妃愿意居住。后来索性就改成了柴房,存放些宫里废弃的小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