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81)
云济找萧谓浊要了辆软轿,顺道将景何存的事告知,又把那钥匙给他让他带人将里头的财物如数还回去,还自掏腰包地把少的银子垫了回去,这才上了轿。
棕马沿着小道缓步跑去,景何存手持着马鞭坐在架旁,他赶马赶得极稳,一路上竟也是半分颠簸都无。
云济掀开帘子看了看,片刻后还是问道:“尘儿将他捡回去做什么?”
“宫里眼下算不上安分,他功夫尚可,便想着带回去跟在母妃身边护着。”云尘道,“后宫里难免掺杂了些别有用心之人,摸不清底子的放母妃身边我也放不下心。”
“那你便摸清他了?”云济像听见什么奇闻,满眼不可置信,“一个贼人?”
“自然不是。”云尘好笑道,“带回宫先扔去当几月的杂役,后事便往后了再说。”
他这话未及全,抛开漓妃这一岔,留下景何存也确是藏了些私心。
楚樽行在将军府的日子一直便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毒刺,他实则大可在外头随意安排些差事给景何存,可那些似曾相识的往事和手上的伤痕,看着终归是让他于心不忍,像是终于找到个地方能对此有些作为。
他将下巴搁在窗沿上,静静望着外边闪过的景象,也不知脑中那人现在如何了。
珠流璧转,年岁一晃便已过了树影婆娑。凉风又至,白露催生,梧桐一落叶,满目皆是不吝泼彩的斑斓清秋。
霜寒岛这阵也热闹得很,众人背着簸箕欢谈结伴着去茶地里采茶,孩童跟去了可闲不住,便团团围在一起斗蟋蟀玩。
戎凝香守在药罐前掌控着火候,直等上边均匀地冒了轻烟才将其倒进碗里端去了屋内。
“岛主,药煎好了。”她将药碗放下,朝钟离年微一欠身,上前几步忧心忡忡看着榻上的人,询问道,“楼爷爷的药还是不管用吗?”
楼仓沉着眉梢,不甚犹豫道:“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楚樽行刚挨过蛊毒发作,偏着头缓了许久才茫然若迷地动了动手指。他双眼上盖着一块白布,上半身赤裸着,穴位处还扎了数十根银针。
“什么时辰了?”他声音低哑晦涩,像是从砂砾中勉强挤出的几个字音。
“老实点,针拔了再动。”楼仓一掌将人拍了回去,几下抽了银针,又揭开他面上的白布,半是忧虑半是期许道,“可能看见些光亮?”
楚樽行上下开合着眼皮,如此反复了有八九回,眼前才从一片混沌缓慢有了星点人形。
于是他点头笑了笑:“能看见光亮,还能看见楼前辈。”
楼仓闻言松了口气,绷了许久的脸总算有了笑意,取过身边的一个小囊包交给他:“不枉老夫六个月来天天盯着药材看,好歹是有些用处了。”
囊包里放了十来粒墨色的药丸,楚樽行接过道了声谢:“多谢前辈。”
“蛊毒发作了便吃两粒,虽说无法根治,却也能让你五感恢复过来,少些痛楚。”楼仓略一停顿,嘱咐道,“我话可说在前头,这药只能让你感受不到痛,暂时与常人无异,但并非是将你体内的蛊毒压了下去,且吃得越多效果随之也愈发无用。”
换而言之便是,身子终究是会每况愈下,只是感受不到罢了。
这话他都不需说出口,众人也该心知肚明。
“我知道。”楚樽行淡声应道。
可是感受不到便也够了,最起码不会让他当真同个废人一般,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两步一喘息,做何事都需旁人搭把手。
若真变成如此,他又有何理由再回去找云尘。
楼仓见他心里早有定数,也不再多言,吩咐了药方后便跟戎凝香先一步离开。
楚樽行数着将药丸收好,转向钟离年问道:“信都送出去了吗?”
“每月一封都送出去了,你来来回回唠叨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忘不了。”钟离年白了他一眼,见屋内架子上依次站了几十个小人,没好气道,“你雕这么多小人做什么?岛上可无人乐意买这些玩意儿。”
“不多。”楚樽行摇摇头,扯了扯嘴角,“要摆满一架子,这还差了不少。”
钟离年不知道他神神叨叨地在说什么,扔了两封信到他腿上:“你那小殿下送来的,先前的都替你收好了,这两封是你眼瞎这两月的,也无人拆开,留着你自己慢慢看去。”
他抻了个懒腰,说着便要出门,被人出声又喊了回来。
“我还有多少时日?”
楚樽行算了算日子,竟比自己预想的一年早了好几个月。眼下既然能让这蛊毒发作形同虚设,那他自然也没必要再留在岛上。
该回去了。
钟离年被他如此直白地问楞了,知道他想走,沉吟半晌也不拦他:“不再添新伤应该还能有两年,中了血魂蛊的从未有人能撑到三年,你也算是独一个了。”
“楼老头这药丸还有一炉,你便是要走,也再等几个月拿了药再走,多上几粒也总比少了强。”
再过几月吗。
楚樽行没甚表情地出神片刻,随后靠回了榻上:“也成。”
第86章 庐州寻人
凌渊殿内此时略显冷清,两道热菜,半壶清酒,六福公公摆放好碗筷,朝云尘小声招呼道:“殿下这书也看了一日了,还是先用膳吧。吃凉的对身子不好,再热一道又需耽搁些时辰。”
云尘哼应着点了点头,合上书卷揉揉眉心:“这都快月末了,阿行这月的信可还未送到?”
“说来也奇怪,楚侍卫往常都是不到月中便送来了,这月还真是晚了些。”六福公公先是狐疑了声,见云尘神色有些难看,又改口安慰道,“也就这一月罢了,许是那鸽子路上飞慢了些,楚侍卫在岛中有旁人照看着,殿下莫要担心了。”
但愿如此,云尘心底默叹道。
他从榻边的暗格里拿出只木盒,将里面收拾规整的八封信件取出摊在桌上。
八封信,八个月,不过是说一嘴的事,可真要过起来才知道有多难熬。
五年,这也才刚翻开个边。
他每月都在盼着霜寒岛那只信鸽,却又害怕当真哪天在殿里的桌上看见那团白影。
鸽子来了,便意味着信送到了,也意味着这月往后的日子连个盼头都没了。
手头收到的信件,每封都写了满满两张纸,东西也皆大相径庭。可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上边的内容愈往后便愈发衔接不上,就像是同一段时日写下的一般。
云尘坐着发了半天的楞,眼神有些黯淡,心里也是越想越乱。他索性用力晃了晃脑袋,将信件收回木盒里,又将放置的位置告知了六福公公。
“我明日有事需去趟庐州县,想来应该也要走上个一月左右。”云尘道,“阿行若是送了信来,公公便帮我先放盒子里,待我回来再说。”
六福公公张嘴犹豫了阵,虽是心下好奇,却也不能过多询问,于是便躬身应道:“是。”
云尘望着面前还未动过的膳食毫无食欲,认命般地拿了筷子,全无形象地直往嘴里塞。
“怎的是谁苛待了我的尘儿,竟能饿成这样。”
门外传来一声女子轻柔的笑问,云尘囫囵吞下嘴里未嚼烂的鸭肉,起身行礼道:“见过母妃。”
漓妃抬抬下巴算是免了礼,按着他坐下:“饿了便吃,不必多礼。”
云尘抿了口水退下喉间的哽噎:“母妃找儿臣可是有何事?”
“怎的每回母妃来这凌渊殿你都要如此问上一道?”漓妃递了条帕子让他擦擦嘴,“没事便不能来了?”
“自然不是。”云尘赔笑着卖了个乖,“习惯罢了。”
六福公公取了副新碗筷过来,漓妃接过筷子替云尘多夹了些菜,随口问道:“你父皇方才还在我宫里呢,听说尘儿前不久请命要去庐州县看看,为何突然动了此念头?”
“也并无旁的事。”云尘笑道,“只是先前去了南水一趟,见了不少疾苦,心里总是放不下,便想着多去几个县子瞅瞅。若是百姓都能太平无忧,儿臣亲眼见着,也能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