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虐文里面当村长(75)
简而言之,村里主打的就是一个私下调解亲邻和睦,一切服从于村规,绝无“村丑外扬”的可能。
沈舒才觉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棘手,眉头蹙得更紧,“所以, 太公的意思是此事草草解决一下就算了吗?”
沈望乡严厉警告:“舒娃子, 莫要得理不饶人。”
哈?
沈舒被气笑了。
分明是他的生命受到侵害,仅想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而今落到宗老们嘴里,听起来仿佛是自己的错了,这是什么荒谬之言?!
适时,烛火晃了一阵,宗老们的影子被投射到案台上,恰好与身后的灵位重叠。
那影子就像是牌位凝结出的一道道漆黑的魂体,散发出古老和腐朽的陈味儿。
沈舒直直平视沈望乡,道:“那倘若我今日死了呢?”
沈望乡不耐烦地答:“自然也依从村里的规矩,将刘敬和从重发落。”
“从重发落是多重?”
“按村规,他当活埋,但他是秀才,不能取其性命,是以鞭挞五十,扔到山上死活不论。”
所以,一条人命落在他的手里不过才五十鞭?
瞬间,沈舒的心跳都不快了,他想起之前村里人说过的那个被迫祭河神的寡妇,因为村子里干旱,因为村里人愚昧,就这样枉送了性命,死时连个水花都没有,无息无声。
也许,当时也有人想要为这个寡妇讨一个公道,但是村规在上,法不责众,所有凶手都可以免于付出代价,心安理得的逍遥法外。
而今,这个寡妇变成了他自己,未来也会变成许多无辜的村民;身为平梁村村长,他绝不允许自己的治下再有一个这样的寡妇,也绝不允许宗法礼教凌驾于法律之上。
——他要打破村规!
继而,沈舒冷冷道:“杀人只是鞭挞,未遂只用反省。若果如此,王法在哪里,公理在哪里?今日我必要送刘敬和见官。”
霎时,村民们心里一慑,宗老们勃然大怒。
沈望乡跺着拐杖,严厉的训斥:“我看你是当上村长翅膀硬了,连太公都不放在眼里,你一口一个王法,一口一个公理,可别忘了你是平梁村的人,应守平梁村的规矩。”
沈舒眼神极度冷漠:“平梁村也在邺朝境内天子治下,我只守邺朝的规矩天子的规矩。”
顿时,沈文庆一把拉住沈舒,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然后对一众宗老道:“诸位太公,小舒一向温良孝顺谦谦有礼,今日是险些丢了性命,心里实在气不过,才说出这样的糊涂话,你们别往心里去……刘敬和虽是个秀才,但他对小舒做的事情坏到骨子里,还请太公们重重处罚他,给平梁村的大伙一个交代。”
沈望乡一双老眼盯着沈文庆,心里不悦得紧。
惹怒沈舒实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唯有沈舒露出破绽,他们才好下手;甚至,他巴不得沈舒对他们的态度再恶劣些,如此沈舒才能够背上不孝之罪,顺理成章的被换掉,或是达成被他们操控的目的。
然而,沈舒竟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驳了沈文庆的好意,拂开了沈文庆的手,他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问:“倘若我今天一定要送他去见官呢,太公欲将我如何处置?”
沈望乡简直窃喜于沈舒的雪中送炭,捋了捋胡须暗示,“舒娃子,平梁村不能有个不忠不孝的村长。”
沈舒点头说:“行,那我就让出村长之位,断掉村子和周家的生意,砸掉学堂,把赢来的地还回去,然后离开村子。”
说完,他缠上了颈带,绑了个结,上前去拽地上的刘敬和。
刘敬和奋力挣扎,哪儿想到沈舒为了处置他如此决绝,连忙大喊大叫道:“太公,太公,救我,我不想见官,我可是咱们平梁村的一份子……唔唔……”
沈舒捡起地上的抹布,狠狠堵住了他的嘴。
霎时,宗老们的脸色极其难看,像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顶撞,震怒道:
“放肆!”
沈舒一边拖动刘敬和,一边掀起眼皮清冷的望着他们,“连我一介村长出了事,尚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以后其他人遇见这种状态誓必更加艰难;如果这就是太公们想要的‘村和万事兴’,那这村子我不待也罢,以免未来出了事,我不能够保护我的村民。”
说完,他继续拖行刘敬和,好似打定主意要离开村子。
沈文庆急声道:“小舒!”
村民们更是着急,他们此起彼伏的开口:
“村长,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就是,村长走了谁带我们发财?”
“这个姓刘的真是个祸害,咱们村才刚好过一点,他就想着杀咱们村长,我看他就是遭天谴的,活该拉去见官。”
“还鞭挞什么,活埋!”
……
事关自己的利益,村民们可不再考虑什么村规不村规了。
刘敬和犯下的罪摆在明面上,无论被沈舒怎么对待都是该。
至于宗老,沈舒说话不敬可以道歉,任谁差点丧命都会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如何能上升到不孝的程度?
他们绝不同意换村长。
适时,沈舒打断村民们的话,信誓旦旦的向宗老们保证:“还请诸位太公放心,我生是平梁村的人,死是平梁村的鬼,必不会像刘敬和一样,一心加入别的村子。”
面对沈舒的以退为进,宗老们一个个老脸沉沉——
他们哪儿能看不出来沈舒想要离开村子是假,逼他们就范是真;他铁了心要送刘敬和去报官,就是执意踩在他们的老脸上,此番若是退让,那还得了,以后平梁村岂不是要翻天?!
于是,宗老们彼此交换过眼神后,沈望乡出面挥手道:“大伙静静,听我说……舒娃子,你想送刘敬和去报官,可以。但老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平梁村的规矩是老祖宗留下的,不能因为你是村长就开了先河。如果你真的非要违背村规拉刘敬和去见官,那么依照平梁村的规矩你应该先被杖责五十。”
此为违背村规的代价,也是平梁村这么多年鲜少有人生出反骨的缘由。
瞬间,祠堂内外的村民哑火了,他们不记得平梁村是否有这条村规,但宗老们说出话想必不会出错。
沈望乡道:“拿村规来。”
话落,立刻有老一辈的村民从祠堂案台的某个位置取来一本厚重的典籍,那典籍长时间未经人翻阅,封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沈望乡接过典籍,拂了拂典籍上的灰,随即他翻到对应的页数,转手交给离得最近的村民,道:
“大伙自己看,这是不是老祖宗留下的?咱们按着老祖宗的规矩来,准没错。”
村民们的神色个个变得凝肃起来。
若说他们方才心里偏着沈舒,现在他们更偏着自己的祖先,如果这上头真有写宗老们说的那条规矩,恐怕沈舒再有理也只能依照规矩办事,谁让他出身平梁村。
而沈舒看着这典籍,就像是看着现代考古学家们从土里挖出来的文物,神色相当好笑,也不禁嘲弄的笑出了声。
这都改朝换代多少年了,他们还拿古时的旧物来限制今朝人的思想,怪不得平梁村发展这么多年,还是法律普及的盲区,落后又愚昧。
刘敬和倒在地上昂首看着那村规哈哈大笑道:“老子有救了,老子有救了!”
他不信沈舒甘愿承受那五十杖责,坚持送他去报官。
反正只要沈舒不报官,自己就有活路,按照平梁村的规矩,他左不过挨几下鞭子,关几天禁闭,又能怎样?
输的是沈舒!
输的是沈舒!
片刻,村民们传阅完了村规,将其恭敬的还到了沈望乡手上,对沈舒投过同情的视线。
一个村民小声劝道:“村长,要不你就听太公们的吧?虽然那个姓刘的很可恶,但让挨鞭子关禁闭,总好过自己挨板子,你说是不是?”
沈舒无声。
原本他穿过来,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让平梁村摆脱封建积极向上,给自己一个理想的归宿;今日他方才明白仅凭他一人之力,力量实在太过渺小,他要对抗的不仅仅有村民们的无知,宗老们的强势,还有深深根植于这片土地的宗族权力,村里每一个人都是这份权力的拥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