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98)

　　就连现在的拉法尔都很难完成。法拉契仰仗了什么。
　　可就算拉法尔表示质疑，分析机也只会告诉他：【这同样离不开全体船员共同的努力，集体智慧是无穷的，这就是人类的可能性。】
　　真是冠冕堂皇的说辞。
　　待拉法尔将一杯茶喝尽，虚拟屏幕的光也同时熄灭，看起来更像分析机架不住他的提问，忙不迭逃跑了。这让拉法尔忍不住坏心眼起来，打算接下来这些天每次休息时都盘问萨耶罗，说不准某一天这座人工智慧就会逻辑崩溃，倒出点真东西给他。
　　坐回座位的拉法尔把设备扫到一边，拿出白琉纸打字机，开始敲下第一个演算式符文。
　　处理星龙的问题固然要紧，寻找‘自己’却也同样重要，不愿回归的思绪还在外游荡，引得他口中低喃。
　　“纽特·法拉契……”
　　船上对萨耶罗神匠在旧世界的记载很少，也就很难让拉法尔还原出这个人的全貌。他知道法拉契在地上的功绩，不是所有知识库的领袖都能拿到“神匠”这个称号，他们通常需要拿出划时代的成果，切实改变世界。
　　法拉契改变世界的地方就在于他所创造的新一代人工智慧——大型分析机的应用。可是对于他本人生平的记录，阿刻罗号上一点也找寻不见，只有拉法尔几天前在闲话中问过V，对方有一句简短评价。
　　“知识库出来的学者处于金字塔顶端，向来目中无人，我不喜欢他们。虽说法拉契也有让人讨厌的固执之处，可他对谁都很温柔。”
　　那时的指挥官唇角微微往上一挑，露出一个颇为苦恼的表情，然后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自从来到星空，法拉契一直担忧人类面对未知的软弱。他希望自己可以变得无比强大和坚定，保护我们所有人。”
　　拉法尔却说：“可最终，是你保护了所有人。”
　　V笑着说了句“那你以后可要保护好我”，然后问拉法尔要不要尝尝他杯子里的咖啡，不再提这件事了。
　　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有心灵感应，拉法尔脑海里刚想完他的指挥官，准备在白琉纸上洋洋洒洒，一团金色光粒这时从终端中飘出来，在他眼前形成装模做样的虚拟邀请函。
　　上面写着某位对他仰慕已久的匿名顾客邀请他今晚在景观餐厅共进晚餐。
　　“……”
　　这个匿名有意义吗。
　　拉法尔轻轻一勾嘴角，单手敲打按键，一边给V发了通讯请求，结果终端提示指挥官在开会，无法接取。
　　看来在今晚见面之前他都别想打通了，V要把惊喜留在最后。
　　整个下午拉法尔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减弱半分，为腾出晚上，他把休息时间扣除，双手像是跟打字机难舍难分似的，硬是抢出了整整一天的进度。
　　在演算式的海洋里，他深切赞同起前人的一句至理名言。
　　——爱情使人进步。
　　为了不耽误景观餐厅的正常运营，晚餐时间已经接近晚十点。餐厅门口挂起闭店的招牌，可是被拉法尔用邀请函一扫，它就重新变成“欢迎光临”，小招牌还十分古朴的用花藤做了点缀。
　　拉法尔走进去，用很短时间回想起餐厅当今主题是街边餐吧，又为立刻呈现于眼前的景象默默划去它。邀请他的人颇具心思地改变了主题，拉法尔站在一片视野开阔的青葱草坪上，近处有木屋，远处有湖泊，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湖面的波光粼粼似乎也能被风裹着吹向他脸庞。
　　瞬间的昼夜颠倒让拉法尔吸入一口清晨才有的清新空气，他没有寻觅到某个身影，只看到院落中有张摆好餐具的木桌。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伸长脖子四处看，总觉得这个布景和景观餐厅一贯的审美不同，十分简单却有太多细节，譬如有些锈迹的栏杆钉口，木料上因为被经常使用而泛起的油光。
　　整个布景的光效是加速的，坐了没到一会儿，拉法尔就看到远处群山迎接太阳的坠入，湖泊漾起的光从金色变成红色，随夜霞的流动和月亮升起又化为幽蓝。
　　萤火虫穿过藩篱和栏杆在草坪上悠悠飞舞，拉法尔视线追着其中一只飞舞的轨迹，可是很快看不过来了，这些小烛光过于顽皮，不打算被他盯着看。
　　“喜欢我的家吗。”
　　随着一盏魔能灯摆放在桌上照亮四周，一身便装的V姗姗来迟，把一盘烩饭摆到拉法尔跟前：“今天的晚餐只有这个，带你体会我家乡的味道。”
　　食物的香气也阻止不了拉法尔先问：“这是你在卡辛诺拉的家？”
　　“我十岁以前的童年都是在这里跟我父母度过的。戈贡山脉，库利什卡湖，这里是牧区，因为距离法兰自治州很近，各国不敢将战火波及到这里，难得和平。”
　　最生动形象的场景果然是从某些回忆中提取出的，拉法尔描摹这里的每一处细节，意识到这个家对V有特殊意义，或许代表对方最静谧的那段时光。
　　V则笑着给拉法尔介绍起菜肴：“这是一种带有山椒的奶汁烩饭，也可以配薄饼。我们叫它‘甫柯波’，原野之露。”
　　可惜这里面没有奶酪，只有燕麦和核桃磨成的酱汁，所以香气略有不足。即使这样，拉法尔也吃的顾不上用餐礼仪，觉得V的厨艺已经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他们没有相对而坐，V直接来到拉法尔旁边，两人占据同一条长凳，非要挤在一起在萤火虫的见证下吃家乡菜。随着咀嚼，做出邀请的男人微笑开口：“十岁离开家以后我就再也没回来过，可就算求学过后进入军队，替国家赢得战争获得爵位和领地，我也还是觉得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家。”
　　“爵位？”拉法尔觉得这个词遥远极了，新奇道，“你后来成为了贵族吗。”
　　“至少不是那种会压榨平民的贵族。”看旁边的人把自己那份吃完了，V一面欣慰于对拉法尔的食量增加做出贡献，一面把自己那份推过去，接着道，“塔斯曼喜欢给军人论功行赏的时候加几个听上去很吸引人的爵位头衔，可按照那个时代的阵亡率，新贵们可能还没见到自己的领地就光荣捐躯了，所以贵族头衔就和流水线上的商品一样不值钱。”
　　V果然是塔斯曼帝国人，从上次的舞步拉法尔就有预感。
　　了解对方的过去就像走进这个人内心深处，让拉法尔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可几乎不用他问，V很自然地说了许多。
　　“我已经不大记得我的领地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了。还是这里比较像家。”
　　V一一介绍，告诉拉法尔哪些是他童年的玩乐，哪些是他顽皮时搞出来的破坏，聆听的人把每一个都记清，末了问道：“你想在新世界也还原出这样一个家吗。”
　　金发男人沉默不语，但从神情来看，他很想。
　　可是从他蒙了些灰色的深金目光中又透出一种情绪，仿佛这很不容易实现似的。
　　阿刻罗号到达新世界不是一个结束，如果神匠已经无法主持大局，那么指挥官将要肩负起许多责任，其中最重要的不是让幸存者安居乐业，而是培育起保管室中那三百枚胚胎。
　　文明的延续需要繁衍，人工躯的长存和人类一代代的传承都会在那片大地谱写篇章，在拉法尔看来，V是在担忧他的退休生活。
　　他环顾四周，红眸里浮现笑意，轻声说：“这些我都记住了，都是小意思，一定给你造出一模一样的。”
　　他还说：“如果库伊伯作战顺利，我们就增加航速，我来负责清扫沿途的星龙，根本用不了七年。等到达大回廊时如法炮制，这次一定可以通过考验。我会带你去那个有阳光四季的世界，我保证。”
　　拉法尔随手一挥，像是握住了飞舞在身旁的萤火虫，可这只是幻觉，他抓不住它们。
　　但他还是在V面前摊开自己的手，手心里没有萤火虫，而是变戏法一般变出一颗珍珠大小的圆宝石。
　　它很小，可是V却能在里面看到星河倒映，晶莹剔透，迷幻美丽。
　　“你送我的星石，我稍加改造，这才有点名副其实的样子。你想要戒指还是袖扣？”拉法尔眼睛眯起来，“耳钉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