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124)
可是,那真的完全是一个好梦吗。
装着小构造体的玻璃罐大了一倍,入手能明显体会到它的沉重感,似乎里面填充的液体密度也变得很大,这回为了安全,密封盖已经无法从内部打开。
那头帝王级星龙的核心此刻已成为构造体的心与脑,他的半透明身体像一件小斗篷似的披在核心外,玻璃铃铛一直被他挂在自己的身体上,他的红眼睛依然灵活到可以四处探看,眼后的神经管开始变得犹为错综,人的肉眼早已理不清这个线团的起点与终点。
因为空间局促,V总有种对方一直在蜷缩身体的错觉,他问法拉契这是什么用意,后者笑着说:“因为怕你背不动它。”
只是从得知星空困住了他们那一天开始,这种玩笑话也很难让人露出会心的笑容了。
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近“星空门”,时间却比他们想象得更为紧迫,纽特加快了“编写”构造体的速度,夜以继日在其中填入自己所学,整个人消瘦了两圈,萨尔沃只好分出时间强行关照他吃饭睡觉,一遍一遍劝对方不要搞坏身体。
每当这时,为了不让纽特一心扑在这一件事上,萨尔沃会选择眼不见为净,让V把密封罐拿走,似乎认为只要纽特不看到它,就不会那么拼命。
他们都知道现在不拼命不行,但几分钟的放松也是放松不是吗。
构造体的聪慧程度超出所有人的预计,这同样也是他们唯一欣慰的一件事。那些神经管索代替了原本分析机内部的储存单元,帝王级星龙的核心足以让神匠把人类全部知识结晶灌输其中供他学习,构造体不知疲倦,从简单的数列到复杂的逻辑衍生问题,他输出的答案一次比一次可喜,法拉契却从不满足。
“三十二个标准日后我们就会到达大回廊终点。”这位神匠总是温暖的眼睛里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温度,只有语气还算平和,“我还是太慢了。下一次龙群到来,必须找个理由截流下光铱供给他,让他根据星域环境数据推演出庇护所位置,计算完成时间。”
三十二个标准日,V也记得这个时限,这是他们每个人头上悬着的倒计时利剑。三天后他就会以先遣考察的名义先行前往星空门附近做最后确认。即使他们都知道希望渺茫。
然后,法拉契会在阿刻罗号到达终点前宣布这个消息,立刻拿出对策,安抚所有可能出现的躁动,将开辟新世界的计划和平引导向庇护所建立计划。
为此V已经借着日常演练的名义给内务部和行动部做了不少预案,研究院和医疗部也在萨尔沃的授意下备下了茫茫多的器材药剂。
他们只等那一天到来。
这天晚上,V又一次成为看顾构造体的最佳人选。萨尔沃誓要让纽特今天睡够六小时,把玻璃罐扫地出门,V就带着他来到景观温室——这是船上新开辟的“景点”。
金发男人盘腿坐在花丛中,手指划过罐壁,轻轻敲击,若有若无的花香环绕着他们,罐中的小生命在用光铱给他变星光闪烁的戏法——逐渐远离恒星,原有的地表法术大多失效,依托光铱的魔法正在一个又一个完善,这个构造体比所有人都要学得更快。
V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在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想要一个名字吗。”
红眼睛从靓丽的鲜花上移走,转向V的脸。
“法拉契说现在有些匆忙,来不及准备,等过段时间他会委托工程部造好你人形的身体。等可以开口说话时,你该自行决定自己的名字,他不会多加干涉。”
创造者为造物命名应该算是传统,可法拉契将他的造物视作独立个体,不想把这个明明可以让构造体自己左右的权力收为己用。
但V的想法不同,他没有那么崇高,他现在就想用一个名字取代“你”来呼唤瓶子里的小家伙。
他不等小构造体作出反应,狡猾地抢先一步。
“拉法尔。”V顿了顿,然后加重自己的语气,似有些急切,“你叫拉法尔好吗,这样我的名字中就有你的名字。”
所有人都叫他V,他的名字几乎不再用了,给构造体应该可以,他不会介意吧。
烟丝状的回应没有出现,V伸手轻轻晃动罐身:“如果你以后想取更好的名字那就算了,在那之前,在我们之间,我会叫你拉法尔。”
他取出自己最常用的那个便签本,写下这个名字的拼写,因为太着急了,不小心把几页纸一起撕了下来。
他把便签举到构造体面前。
V因战争患上情绪缺失症,却也在战争结束后被爱心泛滥的法拉契无微不至关照,他的病早已好转,冷酷不讨人喜欢的确是他真正的性格,而现在V意识到,他确实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这个名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V心想,他需要一些可以跟人分享的秘密,需要一个……寄托。从成为征战者到现在变为守护者,他从没有自己的隐私可言。帝国为保证军队的服从性,不仅用药物施以管理,所有的一切都要被审视和纠察,就算来到阿刻罗号,大部分视线也是恨不得把人从里到外看清,带着来自萨耶罗天然的歧视。
谁会在乎他快要喘不过气了呢。
“说你喜欢。”V故意板着脸,他知道现在构造体已经比一般人聪明太多了,他装作生气根本唬不住人。
可是罐中之物缓缓晃了晃眼睛,郑重其事写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V笑了,收拾起散落的便签,却在草地上拈起其中一张时微微停顿,目光一凝。
已经拥有拉法尔这个名字的小构造体立刻抬高自己的眼睛,去瞄那张纸。
这是一张只有一些钢笔线条的剪影,基本没有绘画功底的绘者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站在原野上披着白色斗篷的人。
这不是V的自画像,只是某一天,他做梦梦见从前的一位喜欢绘画的战友,他有一本很厚的画本,上面用墨迹和炭笔画着同一个人,战友说这是他的心上人,可他离家太久,已经不知对方现在是什么模样。
“统帅,你也来画一张不?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意境!”
醒来后,V随着那个遥远的梦粗略画上几笔,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画谁。
“这是我吗。”
思维敏捷的拉法尔问道。
V勾起嘴角问:“这哪里像你。”
“像。”触肢伸来,隔着玻璃点着纸张上那件白斗篷和银白的头发,据理力争。
“你说像那就像吧。”金发男人躺倒在草地上,把玻璃罐靠在胸口,像哄他入睡。
“晚安,拉法尔。”
半个月后,V独自一人按时“出征”,可是送别他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不会意识到,阿刻罗号已经酝酿起厚重云层,只待惊雷爆发,便会灌下狂风骤雨。
正如星空的告诫,大回廊尽头没有跨越世界的门扉,早已做好准备的V马不停蹄准时回归,等待他的却是惊变。
“你和法拉契大人亲自设立的海图室不是摆设,指挥官,探测器数据可以截取,却不是没有其他手段看清前方。”
他们到底还是自不量力了太多。
屏蔽分析机权限的审讯室里,V不清楚他们派去法拉契和萨尔沃那里的人如何了,但是看到那支象征他终点的注射器,V知道,自己必须先救自己。
可是怎么自救?他没有武器,这里全都是施法者,给他注射药物是维持他的体面,而实际上,悬在他脖颈和后背的影刃冰刺瞬间便能结果他的性命。
即使在地表身陷无数险恶境地,都不如现在这样十死无生。
“这个真相必须告诉给所有人。每一个人都该知道这场背叛。”
屋内照映不到的人脸上神色发暗,可他们说的是让所有人走上绝路的话语。
——这不是背叛!我们尝试过了,我们在给所有人找出路!
V挣扎起身,可是没有机会开口说出它。他已听到注射器充入药液的声音,他的耳朵如果没有这么灵敏、不会听清死亡究竟在几秒之后该有多好……
——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