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57)

　　他在医疗部偶尔夜班，所以会在更衣室放几套衣服，病号服说实话单薄得跟纸片差不多，刚刚的战斗划破好几道口子，早就摇摇欲坠，拉法尔两三下把它脱下来，在系衬衫纽扣的时候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动静，回过头，看到V坐在长凳上闭着眼，疲惫得仿佛要坐着睡着了。
　　——刚才不是还像有无尽的精力一样要继续往别的战斗区冲吗。
　　拉法尔走过去，把V耳后贴着的终端拆下来握在手中，里面传出的喊声和汇报声震得空气都微微作响，他面无表情地关了它，挨着指挥官坐下，对他用了一个侦测魔法。
　　魔法视野在拉法尔红眸上一闪而过，初步看V身上并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过重伤势，拉法尔按下把指挥官扭送工程部做详细检查的打算，战斗没有结束，他一定不会去。
　　V的确坐着睡着了，即使可能只有两分钟。两分钟一到，他猛然睁开眼睛，一瞬间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阿刻罗，以为还身处战场，在龙群的阴影之下即将被碾碎，但很快他想起那个向他款步走来的战神，借此联想到随后发生的一切，因此很快回到他们即将胜利的现实中。
　　指挥官转过脸，银色发丝蹭过他脸颊，拉法尔和他肩膀靠着肩膀，V稍微低头就能看到对方换上的衬衫最上面三个扣子没扣，大片颈项皮肤和深凹的锁骨呈现在他眼前。
　　然后，一条领带被塞到他手中。
　　“剩下的星龙，前线作战部队应该能解决，我要去抢救病人了。”拉法尔也给V用了一个清洁术，然后微微扬起下巴，颈项呈现优美的弧度，眼神清明透亮地看着他，让对方做什么不言而喻。
　　金发男人心领神会。他神色中的刚硬敛去，嘴角挑起微笑，拿着那条暗红色的领带把它圈在拉法尔雪白颈项上，仔仔细细打了一个皇国风格的贵族结，然后又给他扣好扣子，整理衣领，缱绻到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
　　就像正准备送伴侣上班的……
　　——我怎么会这么想。
　　这让V脑中出现一阵酥麻的电流，连蹭在拉法尔皮肤的干燥指尖都带着灼热之意，他很快把手撤回来了。
　　拉法尔挑起眉，不知道V在想什么，但他觉得对方的气息有些不稳。
　　而这个领结太板正了，板正到不像拉法尔平时上班的样子，如果有人心思敏锐，一定会发现这不是他的手笔。
　　拉法尔起身，把终端还给V，来到更衣室门口，但没有马上走出去。
　　“我给门锁设定了解锁时间，我走之后十分钟开启，你该趁这个时间再睡一会儿。”
　　银发青年沉思几秒钟，突然意识到他对医者这个身份已经不再那么抵触，对现在的他而言，无论战斗还是救人都没有区别，他乐于去做。
　　“十分钟不会出事，就算有，我也会挽救所有的生命。”拉法尔语气出人意料地温和，也无比坚定，他是要V强行相信他能做到。
　　而在关门的一刻，拉法尔却话锋一转，留下辗转坠地的话音：“如果我没赶到，这一次你还有办法获得胜利吗？属于你的胜利，而不是阿刻罗号上人类的。”
　　没有回答，拉法尔只听到V的呼吸一顿。
　　“没有，对吗。你没有备用方案。”拉法尔没回头，声音很轻，又很疑惑，“这是一种自我牺牲？”
　　他不能理解，不过也不打算让V解释。
　　拉法尔关上了门，设定好解锁时间，走向手术区。
　　银发青年抬手把自己的外部脑召回手里，上面是密密麻麻推送过来的病案资料，雷伊发给他的，那位医疗副部长现在应该已经被护士强行拉去休息了。
　　战时消息没有那么快，拉法尔全须全尾走过人满为患的走廊，让忙得焦头烂额的医官们纷纷张大嘴巴，惊愕到无以复加。
　　“首、首席！您醒了！”
　　“您已经没事了吗？！太好了！”
　　拉法尔一路走来，觉得自己已经被当成珍稀动物观赏，无论在忙碌还是休息，这群白衣医者都一定要探出头来看一看他，确认他们的老大还活着，然后再激动地缩回去干自己的活。
　　就算被拉法尔高压政策搞得苦不堪言，可到底还是当了五年上级，所有人疲惫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像找到了方向。
　　“首席！”
　　一个粉色头发的身影冲了过来，是乔。拉法尔的助理在这几个月进修了医官实习岗位，但此刻他也顾不上其他工作、因为他的本职是部长助理。
　　“给危重病人按伤情排个序号，快点。”拉法尔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重重防护的手术区，给乔发号施令。
　　“是，马上好！”
　　已经从副部长那里得到拉法尔苏醒消息的乔依然难掩激动，趁着转身偷偷抹去眼睛里的泪水。
　　拉法尔在等待手术室大门徐徐打开期间没有闲着，他不着痕迹地从自己的终端里调出药品列表。
　　这不是在为手术做准备，而且在确认一些事。
　　他翻到列表最后几项，从中找到一个陌生剂型，拉法尔的眼睛微眯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走进手术室。
　　——他将开始另外的战斗。


第33章 扇区A·第三十三章
　　和拉法尔搭档手术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手术室中的首席跟战场上的他风格完全是两个模样，一面细致一面粗犷，南辕北辙，直让人纳闷一个身体里怎么能装载毫不相干的两套行为模式。
　　也只有能看透本质的人明白，那些看似精细的操作依然需要大胆，那些粗糙的施法中仍然有必须兼顾的仔细，成功之门不是只用意念就能推开，哪里不需要心血？仅仅是拉法尔看上去游刃有余，心血比别人流得隐蔽罢了。
　　就算人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可医护人员还是绝望发现部长完全没有一点生疏的样子，他们还是完全跟不上全神贯注的拉法尔，这个人无论治愈术还是器械操作都精准到望尘莫及。
　　当然，也可能是他们不知道刚刚他已经通过战场热身复建了一番。
　　“血浆快点。去制备室把备用机都打开，能源不够跟航海部抽调，星龙现在又没围着阿刻罗转悠。”
　　刚解决过一大批星龙的拉法尔显然很有发言权，协调的人因此也相当有底气，领命而去。
　　船舱已经没有那么颠簸，输液袋轻微摇晃，拉法尔戴起手术放大镜，镜片后的红眸在轻微眨动一下后静止，他全神贯注盯着术野中的切口，显露脏器、止血、搭建器械管道、切除和移植备用组织器，冲洗引流，使用治愈术、缝合——几乎所有战斗造成的外伤都有一套成型的操作守则，可若是意外造成颅内损伤则更为复杂，拉法尔要处理的大多都是这些治愈术无法奏效的伤势。
　　而那才是真正背负人命的前行。
　　会有人问，为什么拉法尔就能在前行中毫无压力？一名医者不可能没有精神负担地前去拯救，他们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克服了它，有与之抗争的过程，痛苦甚至失败过，这让他们方知生命可贵，方知有时一个人是否能活下去需要依靠一点点命运照拂。
　　但对拉法尔而言，这些他都不需要。他只是走到那里，那里的门就会为他开启，手术床上的人仅有一线生机，他就能搏到那一线生机，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已经从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幸存，命运就不该再给他们安排死在病榻的结局。
　　只要他说“不该”，那么死神都无法抢夺他的病人。
　　“稳定了。下一个。”
　　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更快完成就能救更多的人。拉法尔没有走出这件手术室的间隙，搭载患者的治疗车一个个到来，一个个离去，他只注视视野中蒙着医疗纤维的伤口，撕裂伤、钝器伤、溃烂的烧伤，他耳边有护士报出的名字，却很难把这些人的脸对号入座，因那是无用的念头，反正这些人都有统一称谓——他要救的人。
　　终于，没有下一台治疗车在手术室大门口等待，也许只是还在路上，而时间已经不知过去多久。
　　拉下口罩的拉法尔呼出一口微热的气，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转过身来时正看到乔姿势怪异地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