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125)
死亡挥下镰刀之际，门外的响动让V僵住了身体，他深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大，瞳孔几乎紧缩成一点。
他认得这个声音，即使在做出来时只响了一次就被那个小东西抢进水里，再也没法发声，可那时他亲手做的，玻璃烧制得不算好，声音有些沉闷。
是他送给拉法尔的、被他挂在身上的铃铛。
“拉法尔！”
千分之一秒内，他几乎咆哮地朝外面大吼。
屋内没有人知道指挥官最后一刻震天的吼声是在喊谁，可原本设下禁制的审讯室大门瞬间洞开，光线倾泻而入时，门口的身影让里面所有人都僵住了。
他们看到一个红眼睛的怪物。
屋中人不乏技艺精湛的法师，立刻反应过来朝门外和指挥官砸下法术，但代表法术效果的灵光半途消失，魔力迅速流失的同时，这些人意识到审讯室竟然被无声无息地划为禁魔区，是这个小怪物干的？
失去魔法，这些人已经不足为惧，V趁着压制住自己的力道稍卸，猛地踹飞身前的桌子，掐晕距离最近的两个人，奔向走廊。
“萨耶罗！封闭F53室大门，发布全舰一级警戒，除内务部和作战部所有人原地待命！确认法拉契和萨尔沃位置！给我武器！”
跳出屏蔽区，刚与死亡擦肩的V一口气下达数条命令，看着身后的审讯室门扉迅速闭合，把当中的人关在其中——在大门彻底关死前，红眼睛的“小怪物”解除禁魔区，给里面的人全部电晕了过去。
“拉法尔……”
V看着这个有他小腿高的白色构造体，发现自己认为对方一直在罐中蜷缩不是错觉，他显然变大了不少，悬浮在半空而不是贴着地移动，他身上的虹光格外盛大，光铱法术——那些在罐中给V解闷的小戏法只是皮毛，更强大的力量，他已能够使用。
“你受伤了吗。”
手中拿起铳枪，V让拉法尔跟着他走，发现对方身上不少神经管断裂了，有缓缓滴落的血液和一些玻璃碎片，他的密封罐是从外部被打破的，这些血迹不是他的。
构造体没有回答，他轻轻摇晃身体，张开防护笼罩需要自己保护的人。
【指挥官先生，纽特大师的最高权限已暂时移交至您处，请立刻镇压舰内动乱，避免阿刻罗号解体风险。】萨耶罗一板一眼的声音不随紧张局势变动分毫。
“让萨尔沃带着法拉契退守动力区，那里他们不敢尽全力攻击。”
【纽特大师要保护核心部胚胎保管室的安全，拒绝转移。】
“……”V咬紧后槽牙，心想这种时候那家伙还试图紧握住希望。
“给我阿比林和安娜的位置，接通他们的终端。”
分析机很快照办。
“统帅，是我！”
“阿比林，确保第四层甲板安全，让医疗部没乱起来的医护立即开始救治伤员。”
“是！”副官的回应铿锵有力，可他的惶然并不缺席，“统帅，刚刚播报里，第四库那边的人说，我们出不去，新世界并不存在……这是真的吗？”
V的心脏狠狠沉了下去。
那些人已经说出去了。
“统帅……”
“他们是不是还说我是叛徒。”V打断他，直接从简易楼梯跃到上层甲板，“你只需要相信我，过后我会解释。”
“我明白，我永远相信您。”
切断通讯的V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的寒霜越发厚重。
最糟的情况。
真相没等平和地公布就被引爆。构造体没有彻底完成。他和法拉契与萨尔沃身处距离遥远的孤岛。
正奔向第一舰桥的V发出命令：“萨耶罗，立刻封闭各甲板连接部，封死所有危险器械及药品管理室，收回二级以上权限。向全体公布庇护所计划立项时间导图，得知星空的囚困是在启航之后，从没有人想要做出主观的欺骗。”
现在，只能尽量安抚人心。
V再次低声道：“让所有人保持冷静克制，不想克制的，就让别人帮他克制。”
说完，他看向一直飘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构造体。
V用自己全部的温柔取代身上早已揉进骨子里的铁血，对他说：“保护我，拉法尔。”
第68章 扇区B·第六十七章
人性的黑暗在幸存者的船舶上蔓延，做出所有预案的指挥官可能也不曾料到，这些人的破坏性会爆发到这种程度——因为他们同样聪明绝顶，在得知自由的世界已不可到达，他们立刻便开始计算起眼下的补给能撑到何时，自己能活到何时。
夺取更多人的性命，就能让自己得以喘息。只要有少部分人怀有这个念头，后果就不堪设想，而恰巧，自有一套弱肉强食守则的知识库学者早已无师自通。
收回权限只能抑制住这些人一时，他们自身的魔法力量就是武器，因此V在控制第一舰桥后命令分析机紧急抽取船舱内的魔力，试图抑制他们用法术造成的杀戮。
他已经足够快，可是只要某处曾洒落鲜血，仇恨和纷争的螺旋就会攀爬得越来越高。新仇旧恨、过去的嫌隙和怨怼都有了去处，就算人类只余棍棒和手脚，又怎能假定曾经属于文明理性的他们不会像野兽般用牙齿撕咬自己的敌人呢。
天空之上不比地表，冠冕堂皇的法度约束不了人类的残暴。
封闭各甲板连接部后，层出不穷的呼救从各处奔来，分析机却没有那么强大的识别能力判断谁是真正需要躲藏的受害者，谁是佯装惊慌却为杀死更多人而敲门的恶鬼。
V掐着眉心，嘈杂绝望的求援声在耳边嗡嗡作响，他仅能处理相当有限的一部分，他把第一舰桥的指挥权交给舰长叶莲娜，打算动身前往最需要人手的医疗部救援，可在离开时，拉法尔却飘去掀开操作台盖板，伸出触肢探向内部管线。
他写出一句话：“让我连接分析机，帮助他们。”
V脚步一顿，却没有多少迟疑，直接把外连权限给了出去。
这个构造体只用了五分钟，就借助萨耶罗之眼判断出哪些是身陷危险之人，为他们开启可供躲藏的房间。他用安全气体乃至故意泄漏的交互墙光路制服为非作歹的加害者，虽然远程操作只能控制一时，也足以让想要维持秩序的人缓过一口气，让接近死亡的人获得一线生机，是几乎算得上暂停动乱时间的举动。
不仅如此，拉法尔同时停止分析机让所有人保持冷静的无用播报，调整了这座庞大魔工机械惯常使用的声音，用一副冷冷清清的全新语嗓音开始属于他自己的通告。
【各位人类，请不要因为希望断绝而彼此伤害。我是由纽特·法拉契创造而出的构造体，为实现你们的夙愿获得智慧，我会确保庇护所的建立，为诸位准备好新的家园。我保证，所有人都能因此存活下来。】
音波在舰船内回荡开去，理性非凡的构造体运用刚刚被分析机抽空的魔力，代替原本没能成行的供给计划，直接计算出了神匠之前焦灼等待的结果。
【库伊伯漂流岩带是建立庇护所的最佳地点，即使不依靠众位的力量，我也能在一百五十三年内完成平台搭建，确保其中完整生态可供人类生存。】
无论是否手持终端，拉法尔都将一份详细资料同步传给所有人，上面有对岩层是否具备形成土壤能力、水源如何确保等一系列问题的论证归纳。
拥有全部人类智慧并且将其发扬光大的构造体只用短短时间，依照神匠的设想，把庇护所计划的完整答案交到混乱中的人们手中。
他继续用那副平淡的声音作出补充：【一百五十三年超过人类寿命极限，但不要紧，维生舱室的休眠舱可供诸位度过这段建设时间。我会在此期间保护阿刻罗号，待你们重新睁开眼睛，便可进驻崭新的家园。】
【请相信我。】
即便是无机质的声音，也能听出其中的郑重。
拉法尔的话音传递到阿刻罗号每一个角落，那里的人的确为之停顿了几分钟。
却也仅有这几分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