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仙(72)
哪有人会乐意去死的?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出了口,只见沈长风坐回椅子上,抱着手臂慢悠悠道:“江少侠肯定没听过有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江绪的确没听过,但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道:“你不是喜欢姑娘么?”
“谁说我只喜欢姑娘的,”沈长风呵了声,“叶盟主可是云州绝色,虽然比不得你师兄,不过也差不多了。”
“没人能跟我师兄相提并论,”江绪反驳他,“我师兄举世无双。”
“是是是,”沈长风应付着点点头,“那你愿意为你师兄去死吗?”
江绪愣了愣,还未来得及思索他的意思,便听见他接着道:“我乐意。”
这话被沈长风轻飘飘的,自然至极地说了出口,他侧头对江绪挑衅一笑:“你知道叶屿为何找我吗?因为他也知道我是青鹤,只要比任何人都早一步杀了我,他就是众望所归,武林盟也能再上一层楼。”
江绪不明白他的想法,但总觉得他说的话有些不对,又被沈长风不停歇的话语弄得没法好好思考。
“江少侠啊,你只需要将我绑了带给叶屿,再将青鹤落到武林盟手里的消息卖给暗日殿,两万两黄金就到手了,看,是不是既轻松,又划算的很?”
“我还能给你指路呢,嘶,不对,用不着如此麻烦,他们肯定快到黄粱城了,你只要跟顾沉那根木头说多在此地待几日就好,这么想想,难道不心动?”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忽地被风一呛,止不住地咳起来,江绪终于找到机会打断了他:“你其实一直都想着去送死。”
沈长风的身影微微一滞,江绪知道自己说对了,他其实一直都有这种想法,毕竟沈长风与他并无什么仇怨,根本用不着在他答应顾沉的生意后如此恶劣做派,好似就是要他忍无可忍直接离开。
江绪想了想,道:“那日去秦楼,是因为你将自己的消息递给了暗日殿吧,又或者,武林盟和暗日殿知道你在黄粱城的消息其实都是你放出去的。”
这才会在暗日殿闯进来时故意叫住他们,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又放弃了自我暴露。
沈长风按着自己的胸口,咳道面色苍白,听见他这么说,反倒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其实挺聪明的。”
“你若死了,顾先生会难过。”
江绪只能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话,他向来不会安慰人,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沈长风却好似早便想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答道:“伤心难过也只是一时的,我当然知道他当我是挚友,可他还年轻,总不可能半辈子都养着我这个废人。”
他说着,嫌弃地哼了声:“他乐意我还不乐意,比我爹管得还紧,死古板一个。”
江绪却愈加迷茫,难道沈长风当初根本不乐意顾沉救自己么?
可活着不好吗?他想,旁人都讲在鬼门关踏过一圈的人会更惜命,但沈长风却好像巴不得赶紧扑进鬼门关再把门死死锁上。
也不知他在想这么,江绪腹诽道,不过也都是瞎折腾,他反正是绝对死不掉的。
对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其实可以问问严绥是否有带着能治伤的灵药。
而沈长风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下一句话便是:“嗳,你们既然是真道士,那会算命吗?可否帮我算算什么时候死?”
“我不会,”江绪想也不想地答道,“我不修此道,况且并非人人都能窥探天机的。”
算得比较准的几乎都是受天道眷顾,而即便如此,每次掐算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更不用说……
他不自觉地恍惚了瞬,只听得沈长风惋惜地叹道:“看来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厉害的道士,不过我看你那个师兄挺不错,我待会去问问他。”
“不行。”
江绪飞快地驳斥了他的话,语气略显急切,倒是把自己给吓了跳。
沈长风眉尾一挑,发出声长长的疑惑鼻音,戏谑得很:“你不会,我自然可以去找会的人,有何不行的。”
“你不懂,”江绪想了个妥帖的说法,同他解释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没人敢说自己算得绝对准。”
他说完,又在沈长风明显不太相信的神情中补充道:“保证自己一定准的都是骗子,况且正因为那一线生机所致,天机往往转瞬则变,此刻瞧见的东西,下一刻未必还是如此。”
沈长风夸张地噢了声:“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他刻意顿了顿,才以扇掩面,轻佻笑道:“你是怕我把人勾跑了呢。”
这话说得好生不客气,江绪虽没有如此想过,但还是觉到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又有了种阴暗心事被强行拖到阳光下暴晒的羞耻感。
沈长风怎么会如此确定自己对严绥的心思!
“胡、胡说,”江绪色厉内荏地反驳,“我与师兄清清白白,你不要,嗯,秦楼逛多了,就看谁都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有何不好的,”沈长风反倒颇为自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扶老爱幼还文采斐然,要是人人都像我,早便天下大同了。”
好生不要脸的话,江绪一言难尽地拧着眉,犹豫了会,还是同他解释道:“一百多年前,有个修者推算出自己道侣的死期,他付诸了许多努力,终于让道侣活过了那一日。”
他顿了顿,看见沈长风合扇点了点自己额角,笑嘻嘻道:“让我猜猜,他们都死了?”
江绪摇了摇头。
“他的道侣本该死于魔修之手,那次他们没有领着宗门弟子参与围剿,这才活了下来,可魔修却大肆进犯了明州,生灵涂炭,死者千千万。”
沈长风慢慢收敛了笑容。
“后来他的道侣还是死了,”江绪垂着眼,讲得自己都有些低落,“被发现时衣不蔽体,浑身都是……污垢,被藤蔓绑缚在山野间,死得……比原先还要惨。”
“从没人能成功蒙蔽天道,”他垂着眼飞快总结道,“那个人最后也死了,所有人都声讨他,谴责他,他死后,那个宗门也覆灭了,所以,窥探天机不是什么好事。”
虽说凡事都留一线生机,可没人知道,生机后又是什么。
他在话语间隙飞快地扯开了话题:“对了,我师兄他不喜欢别人去扰他清净,你不高兴,找我不痛快便是,莫要想着去祸害我师兄。”
沈长风嘁了声,往椅子上一倒:“说了那么大一通话,不就是不想让我靠近你的宝贝师兄么。”
江绪难免心虚了瞬,道:“我师兄生气是很恐怖的。”
“是么。”
沈长风端详着他故作正经严肃的神情,故意道:“可你越说,我越对你师兄感兴趣了。”
若江绪是他平日里喂着的那些猫的话,恐怕早已竖着尾巴浑身炸毛了,沈长风兀自岿然不动,慢悠悠叹道:“哎呀,江少侠你就实话跟我说吧,他究竟是你师兄,还是你道侣啊?”
“都说了是师兄,”江绪想也不想地答着,瞪了他眼,“你莫要瞎想。”
“噢,那挺好。”
沈长风脑中闪过点在楼上时不小心听到的只言片语,不予置否。
哪有师兄弟间是那么说话的。
他笑着侧头跟他对视:“我还挺喜欢你师兄的,江少侠,不如让你师兄同我认识一下?”
江绪被他这话惊得失语,这沈长风喜欢的难道不是姑娘么!这是又有什么烦人打算了!
不过片刻,他便飞快驳斥道:“你休想。”
“怎么,”沈长风根本不以为意,依旧是副吊儿郎当的样,“又不是你的道侣,江少侠还能管到自己师兄的姻缘上么?”
“我师兄修的无情道,”江绪用那双清亮的琥珀瞳认真地与他对视着,“斩七情灭人欲,方能证道。”
他想了想,垂下眼,有点难以察觉的叹惋:“无情道修者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