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仙(64)
第15章 骤雨
雨声中传来句装模作样的感叹:“夏至后的天跟老天爷的脸似的,说变就变。”
是沈长风,江绪安静地注视着他慢吞吞地往自己这行来,脚步有些微不可查的踉跄,最后没骨头似的靠在了廊柱上。
见江绪不语,沈长风又开口感叹道:“原来江少侠还喜欢淋雨,年轻人身体好啊——”
“你想让我离开,”江绪忽然打断了他,“为何?”
沈长风挑了挑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远方的烟雨,嗤笑了声。
“我不喜欢你的眼神,”他抱着手臂,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同情?还是可怜?你看我跟看路边乞儿无差。”
江绪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并无这种意思,”但他还是反驳了句,“你不可怜,也不是乞儿。”
“那我是什么,”沈长风又嗤了声,“连杯子都拿不稳的病秧子?”
江绪终于看向他,神色认真:“与我而言,你的确是个非亲非故的人,但在顾沉眼里,你是他的朋友。”
应当是朋友吧?江绪其实不太确定,若不是朋友,又有谁会如此劳心劳力地对待另一人?
谁知沈长风忽地一哂:“你怎知他不是馋我身子?”
廊下倏地一静,江绪缓慢地眨了下眼。
“原、原来是这样?”他难掩自己的震惊之色,“我以为在云州这事会很少见……”
“哈。”
沈长风在他的视线中嘴角一勾,露出个忍俊不禁的笑,道:“很少见么?你跟你那个师兄不也一样。”
江绪话音一滞,飞快否认:“是你误会了。”
那可不见得,沈长风笑而不语,一时间两人又没有了话讲,余下沉默的尴尬。
片刻后,江绪犹豫问他:“你们真的是……么?”
沈长风忍不住哈哈笑道:“自然不是,江少侠,你真好骗。”
江绪便又不说话了,心道沈长风真是欠得很,四周便又静了下来,只剩雨声不绝于耳,全然没有停下的征兆。
这雨来得蹊跷……江绪将手往外伸去,微微阖眼感受着四周的环境——很正常,依然灵力稀薄,没有任何的阵法或是符篆的气息掺杂,似乎就如同沈长风所说的那般,只是夏日天气多变。
可直觉告诉江绪并没那么简单,他睁了眼,脸上飞快闪过丝不解。
奇怪,为何我会如此想?
异样感才在心头浮出点痕迹,一旁的沈长风忽地长长唉了声,叹道:“这雨下得大,苦了赶路人啊——”
江绪端详了他那副颇为感慨的表情半天,谨慎问道:“你还要出门?”
前不久才闹腾出那么大的事,若沈长风这会子还要出门鬼混,指不定要被谁套个麻袋送去领赏金。
沈长风摆了摆手:“不了,一下雨我就腿疼。”
确实,江绪的视线顺着他的话往下移,毕竟是断成好几截再拼回来的,如今湿气一浸,定是难受得很。
也不知是如何坚持站着的。
结果这点感慨还没过去,便听见沈长风轻佻地笑道:“江少侠这么问,可是要背着我出去好好赏一赏这场雨?”
生怕恶心不到人似的,他说完还对江绪眨了眨眼,复又捏着嗓道:“简直是沈某毕生之幸啊。”
江绪全到没听到,兀自转了头重新看向院中被风雨打得蔫儿吧唧的草木。
沈长风也没觉得尴尬,就这么在他旁边站着,嘴里哼出几句不成调的曲:“春去也,春去也,独坐小楼,镜中华发愁颜老……”
半晌,他才抱着手臂转身朝屋内走去:“冷得很,你爱淋雨便继续淋着吧。”
沈长风似乎只是闲着无聊才出来膈应江绪两句,江绪搓了搓被淋得有些发凉的指尖,心里倒是没了最开始的那点愁云惨淡。
于是便开始思考起沈长风的那句“苦了赶路人”,他的视线越过低矮墙瓦,遥遥落在阴翳的云上。
是有心,还是随口一说?
若是有心,来的会是谁?是敌还是友?
江绪脑中闪过数个念头,最后缓缓吐了口气,也转身回到屋内。
若真有不速之客,在此等着便是了,如今严绥也在,根本就不足为惧。
只是如今自己该如何同严绥相处……
江绪在台阶前踌躇了会,还是在一楼捡了张椅子坐下,顾沉已经将大门上了锁,此时正在药柜前整理东西,见他坐在了一旁,便将手里的一盘半夏搁在了桌上。
“虽然你应当不惧湿寒,”他木着脸,却在说关切的话,“但淋雨总归是不太好的。”
江绪低头扯了扯自己半湿的衣袖,笑了笑:“方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反倒没注意,对了,今日发生之事,或许会牵连到你们。”
若没猜错的话,仙人之说已经传遍了黄粱城,目睹的百姓不在少数,极有可能已经传进了其他修道者的耳中,他跟严绥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可等他们走后,顾沉同沈长风定然会陷入危险之中。
更不用说今日那些人已经知道悬赏令上之人便是沈长风……
顾沉却道:“无碍,等这几日结束,我便会带他离开。”
“去到别处恐怕也不安全,”江绪提醒他,“寻人于我辈中人来讲是极容易之事。”
顾沉仍旧是平静的:“我也了解过一些这方面的事,放心,我除了医术,还是学了些其他的本事的。”
他说罢,不等江绪再说什么,眼神在他的衣袖上轻轻一点:“还是先上去换套衣服吧,莫要病了,接下来几日不太平。”
江绪有点尴尬地一笑,手指胡乱地拂了拂袖口:“不,不必……说到这个,你可有考虑过提前离开?”
医馆定然是开不下去了的,今日没有范二来闹事,明日也会有王三,只要沈长风这个活生生的一万两黄金在,此处就不会有安宁的日子。
更何况,武林盟定然也会赶来的,倒是更加麻烦。
顾沉缓缓吸了口气,沉声道:“我的确有这打算,但也得花上两三日的时间将医馆打点好,做不到说走就走。”
江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他想了想,又宽慰道:“你放心,如今我师兄也在,绝对能保护你二人的安危,慢慢来便好。”
顾沉从桌后走出,郑重地对他行了一礼:“劳烦了。”
江绪被他此举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稍显无措地摆摆手:“不,不必,这本就是我们的交易。”
顾沉却执意地行完这个礼:“长风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始终有些愧疚。”
江绪讷讷地说了句“哪里的事”,气氛便沉寂了下去,他看了眼顾沉,又看了眼旁边的椅子,有些坐立难安。
最后还是纠结地下了决定,对顾沉腼腆一笑,道:“我先上去了,若有什么事,唤我便可。”
但他一转身便垮了脸,待在楼下不知该和顾沉说什么,可上了楼……
也不知该跟严绥说什么。
说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定会报答师兄的救命之恩?
江绪被自己这念头逗得露出点笑意,又飞快地抿了抿唇,重新愁云惨淡起来,二楼的窗边煮着药,他克制地往里望了眼,瞧见沈长风背对着自己,微微抬着头,似乎是在看挂在墙上的那把琴。
他飞快地收回视线,嘴里默念了两句非礼勿视,咚咚咚地爬完了最后几级台阶,停在了最后一级上,又有些犹豫。
严绥应当还在生气,他思忖着,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可好像也没有让严绥不生气的法子……
正想着,耳边传来声低柔熟悉的唤:“绪绪。”
他本能地抬头,撞进严绥温温的笑中,愣了愣。
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衣袖,半湿的布料瞬间变得干燥而柔软。
“湿着难受,”江绪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震得自己耳廓酥麻,“莫要受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