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67)
夫妻二人历经多日波折,终得相见,自是有许多衷情要诉。
只是杜昙昼这个煞风景的,没给人家小两口多说几句话的机会,就带着莫迟找上门了。
他备下了厚礼,说是要给二位赔罪。
“都怪本官办事不力,害得赵公子在牢中关了那么久,赵将军又平白无故担了污名。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二位莫要推辞。”
赵慎感激道:“大人切莫再说这样的话,来龙去脉下官都听内子说了,各中凶险下官无法想象其万一。若没有大人慧眼善断,我赵府上下只怕都要被奸人所害。大人就是我赵家的救命恩人,下官本想明日就登门道谢,怎料大人先来了。”
杜昙昼谦虚道:“断案乃是本官职责所在,公子莫要介怀。”
赵慎又道:“大人的恩德,下官感激不尽。”
杜昙昼又要说上两句谦辞,赵慎还要再补上三句感谢的话。
莫迟坐在一旁,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你来我往来来回回说了老半天,杜昙昼才进入正题。
“本官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想要向赵夫人确认,此事与案情有关,不得不登门叨扰。”
赵夫人说她有问必答,还请杜侍郎尽管问。
杜昙昼斟酌着措辞,谨慎地问:“夫人当日是从何处得知,公子要留宿在太常寺官署?”
“是赵慎的贴身侍从,一个叫牛七的小厮,他那日从外面回来,说夫君留宿官署,怕夜间寒冷,让妾身送冬衣过去。”
赵慎满脸疑惑,他告诉杜昙昼:“那日,在下官离开太常寺前,牛七说他身子不适,头重脚轻的,想要回府休息片刻,下官就让他走了。后来直到下官被临台的人带走,都没有再见到他的人影。”
杜昙昼问赵夫人:“这个牛七可是怀宁郡主为你买来的?”
提到怀宁,赵夫人的神色立即黯淡下来。在得知她是陷害公爹和夫君的幕后黑手时,赵夫人吃惊又愤怒,可得知她服毒自尽后,这种惊愤又掺杂进了悲伤与怅然。
其中心境之复杂,无法为外人道也。
“……是的。”赵夫人低声道:“都是她熟悉的人牙子为府里采买的,妾身嫁入京中前,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在妾身娘家有了意中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妾身就把她嫁了,留在了娘家。入京后,身边缺个得力的人,就把牛七和一个叫麻音的丫鬟当做贴身使用,牛七给了夫君当小厮,麻音成了妾身的丫鬟。”
杜昙昼又问后来呢?
赵夫人告诉他,后来她就在牛七和麻音的陪同下,去了太常寺。
牛七到太常寺走了一圈,回来说,里面的人说了,赵慎早就回府了。
再后来,赵夫人发现赵慎失踪,也是麻音说服她去找怀宁求助。
杜昙昼思考须臾,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几日前,下官向夫人交代的事,夫人可还记得?”
“记得。”她点点头:“大人让妾身留神郡主的一举一动,观察她是否有暗中谋害妾身之举。妾身那几日与她朝夕相处,许是眼拙吧,可妾身确实认为,她自始至终都很护着妾身,怎料……”
杜昙昼:“不知牛七和麻音何在?”
“哦,今日一早,赵府刚解封,这二人就说担心家中亲人,向妾身告假,说要回家几日。妾身见过他们的身契,他们都是缙京人士,想来家就在城内。”
“身契可否借本官一阅?”
赵夫人找来管家,很快就呈上了二人的身契,上面写了两个地址,莫迟轻松记下。
看完身契,杜昙昼便起身告辞了:“多谢赵夫人相助,本官这就离去,此事也许另有玄机,这几日还请二位务必谨慎,尽量多待在府中。”
“大人!”赵夫人在他转身后追问:“郡主殿下她……她真的是个坏人么?”
杜昙昼不知如何作答。
莫迟却道:“你最后一次在我府中遇刺,那时的刺客就是怀宁派出的,她本意是想杀了你后再杀了赵慎,可当刺客即将得手时,她却改变主意了。你当时在衣箱里听到他们起争执,就是在争论此事。后来,怀宁见刺客不受控制,便放了一把火,不惜烧掉我的宅院,也要逼走那群杀手。”
莫迟停顿片刻,道:“在我看来她确实犯下大罪,但对于你而言,我想,她的形象十分复杂,也许无法用好坏定义。”
赵夫人怔忪片刻,向他福了福身:“多谢莫护卫实言相劝,妾身……妾身都明白。”
走出赵府,杜昙昼问莫迟:“你怎么看?”
“我觉得除了怀宁外,还有另一股势力插手其中。首先,翊卫为何会轻而易举地放走赵夫人的车驾?其次,以怀宁对赵夫人的庇护,她势必不希望将她卷进来,又怎会大张旗鼓地让她知道赵慎出事,还让麻音怂恿她去找自己呢?”
杜昙昼点头赞同道:“看来问题不仅出在这两个下人身上,那人牙子也相当可疑,他们二人的地址你都记下了?”
“记下了。”莫迟说:“不过我很怀疑你能在那两个地方找到人。”
果然如莫迟所料,杜昙昼和他找到了那两个地点,不是人去楼空,就是根本无人居住,牛七和麻音两个下人就这么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站在热闹的十字街头,杜昙昼倒没有表现出气馁,他对莫迟说:“我们还剩下一个关键人物,走吧,跟我回府,去看看你那个宝贝曾遂醒了没有。”
回府以后,杜琢来报,说老丈胡利身板还可以,吃了几顿府里的饭后,整个人的精神都恢复了。
倒是莫迟的宝贝曾遂,始终昏迷不醒。
杜昙昼看了看曾遂所住的地方,忍不住扶住额头:“我让你妥善安置他,没让你让他住进我的院子里。”
——杜昙昼卧房所在的小院有东西两处厢房,莫迟住在东厢房,曾遂此刻就躺在西厢房里。
杜琢一脸“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
“大人,您当时把莫迟带回来,让他住了东边,我以为您会让曾遂住在西边。”
杜昙昼无言以对:“莫迟和曾遂能一样么?”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男的,都是夜不收吗?”
杜琢的话有理有据,杜昙昼无法反驳。
他干脆闯进曾遂所在的西厢房,走到床边查看曾遂的状态。
曾遂的确伤得不轻,全身包着厚厚的绷带,看着怪吓人的。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杜昙昼看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曾遂这个昏迷了一天一夜的重伤之人,在他的眼神压迫下,居然动了动眼珠,而后缓缓掀开了眼皮。
视线刚恢复了清明,就见到一张男人脸怼在眼前,曾遂吓得一抖,脑子更清醒了。
与曾遂正儿八经的第一次会面,就给杜昙昼留下了相当不满意的印象。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会在看见他的脸后,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
莫迟走上前:“这里是杜府,是杜昙昼收留了你。”
见到熟悉的面孔,曾遂的一颗心才落了地,“呼……我以为我这回死定了,没想到又被你小子救了出来。这下我欠你两条命,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杜昙昼却道:“还得清,只要你供出你的主人,将过往的来因去果全都交代了,自然就能还清欠他的人情。”
“……”莫迟瞟他一眼,曾遂欠的好像是我不是你吧?
杜昙昼以为,曾遂都被所谓的主人打得这么惨了,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供出来。
没想到曾遂不愿意。
“不行,主人对我有恩,我落魄至沿街乞讨之际,是主人收留了我,给我活干,帮我治好了腿,还给了相当丰厚的报酬。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所以就算今日大人要我的命,我也不能说。”
听完,杜昙昼与莫迟对视一眼,看来曾遂还不知道怀宁已死。
杜昙昼朝莫迟使了个眼色,莫迟心领神会,他故意对曾遂冷嘲热讽:“你倒是忠心,你可知道,你的主人勾结焉弥人,暗中谋害赵青池。你身为夜不收,怎能助纣为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