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51)
杜昙昼怔了怔。
前方不远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红薯——烤红薯——!还有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卖红薯喽——卖栗子!”
杜昙昼甩开莫迟,大步走上前,背影看上去还有几分急切。
莫迟扬了扬眉,在后头慢悠悠地跟上,等到走到摊贩面前,杜昙昼已经称好了一纸包的板栗,正在炉膛里认真地挑红薯。
莫迟打趣道:“堂堂杜侍郎,也喜欢吃这种平民食物?”
杜昙昼没搭理他,扒在炉膛旁边,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去。
杜侍郎没买过菜,也不知长成什么样的红薯才甜,精挑细选了半天,最终决定尊崇一条最古朴的真理——挑大的。
“要这个。”他指着炉膛里最大的红薯,对小贩斩钉截铁地说。
他表情严肃凝重,就像做出了什么影响人生的重大决定一样。
小贩用火钳钳出一个,放在秤上约了一下:“哟,这红薯真大,足足有一斤一两!”
杜昙昼付了板栗和红薯的钱,也不急着走,站在摊位旁就开始剥红薯皮。
莫迟露出了一点惊奇:“就这么急着吃吗!”
刚出锅的烤红薯烫得离谱,杜昙昼一双没干过活的手,边撕着红薯皮,边被烫得直抽气。
“呼——呼呼……”
他连吹气带摸耳垂,到底是忍着烫,剥出一块完整的红薯肉。
杜昙昼将烤得蜜色发亮的红薯肉捏在指尖,用力吹了吹了,随后不由分说,直接塞到了莫迟唇上。
莫迟一愣,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就把红薯吃到了嘴里。
他嚼着红薯,圆眼微睁,睫毛不自觉眨了好几下,浓密的睫羽颤动,像小猫爪子一样,轻轻撩拨在杜昙昼的心弦上。
杜昙昼定了定神,问:“甜么?”
当夜不收的时候,莫迟没少吃红薯,塞外入冬后,能吃的食物就那几样,翻来覆去地吃了好几年,到后来想到就觉得腻得慌。
关外的红薯又干又噎,吃一口要猛锤胸口几下才能咽得下去。
京中的烤红薯却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品种不一样,这里的红薯甜中带蜜,一点筋都没有,咬在齿间黏糊糊的,像是在啃麦芽糖。
“……还行。”莫迟嚼着红薯,含糊答道。
杜昙昼弯起眼睛一笑,将纸包板栗放到他手里:“拿着暖手,走吧。”
莫迟捧着纸袋,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糖炒栗子的热度慢慢渗出来,同时飘出来的还有栗子的香味。
莫迟抽了抽鼻子,带着热意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杜昙昼边走边继续剥红薯皮,剥下来的皮也不随地扔,而是攥在手心里。
每走几步,他就掰下一块红薯肉,在嘴边吹吹,然后塞到莫迟嘴里。
莫迟有点不好意思,小声拒绝道:“我自己可以。”
杜昙昼也不试图说服他,用不容拒绝的力量,将红薯肉塞到他齿间。
莫迟的牙齿磕到了他的拇指,他浑身一震,立刻向后仰头,红薯肉瞬间滚落唇舌间,带来暧昧的热意。
莫迟的后背都绷紧了,从未体验过亲密感让他格外不适应,甚至有了想要拔腿逃跑的冲动。
清幽的兰香恰如其时地传来,一点点透进鼻尖,慢慢抚平了他急躁的心情。
莫迟闭上眼睛喘了口气,呼吸间弥漫的是浮动的幽香。
这里不是焉弥。
这股味道也不是金丝伽南。
这个人是杜昙昼,是他第一眼见到就没有忘记的人。
杜昙昼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笑眯眯地回头看他,手上拿着剥好的红薯肉,等着继续投喂他。
这一次,莫迟没有拒绝。
杜昙昼走在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到时候缙京城里会很热闹,像这样好吃的东西有很多,好玩的就更多。我们可以去附近山中泡温泉,雪中的泉池别有一番不同景色。”
“要是你不想出门,我们就在府里待着,除夕那天可以围着火炉吃饺子,我在院中种了不少腊梅,下了雪后,雪覆梅枝的画面你还没见过吧。”
不需要莫迟的回应,杜昙昼一路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把京城冬天所有能玩能吃的地方,都一一数了个遍。
莫迟就沉默地听着,不时吃几口他喂来的红薯。
最后,红薯吃完了,杜府的乌头门也出现在眼前。
进府前,杜昙昼停下脚步,对他道:“雪天虽有诸多不便,但也有许多可玩可乐之处。等到过完了年,你记忆中有关冬天的回忆,就不会全都是坏的了。”
说完,他径直迈进了府门。
莫迟默默无言地伫立在台阶下,忽然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
雪花落到他伤痕遍布的掌心,很快融化成水。
不用等过完年了,莫迟想,现在他关于雪天的记忆,除了酷寒和血腥味,除了疼痛与仇恨外,还多了烤红薯和糖栗子的香味。
杜昙昼站在门里,回身催促:“怎么还不进来?”
“来了。”
莫迟让手心的雪水沿着指缝流下,迈开腿,大步走上了石阶。
第29章 “这和我当夜不收也没差嘛。”
===============
翌日。
莫迟盯着厨子绞尽脑汁变着花样做出了的点心,第一次露出兴味索然的表情。
杜昙昼奇道:“自从我和那厨子说你回回都把他的点心吃得一干二净,他每次做早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就你住进我府里的这几日,我见过的点心种类,比他在我家这么多年加在一起做过的还要多。怎么,今天的你不满意?”
莫迟拿着筷子,居然有些无从下手,手举在空中来回犹豫了半天,还是一筷子都没夹。
“唉……”还叹了口气,道:“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厌了的一天。”
杜琢正要义正辞严地批评他挑剔。
杜昙昼冷静道:“说实话。”
莫迟眼中闪过一闪而逝的心虚,片刻后,像霜打的茄子般消沉说:“昨晚板栗吃多了,到现在还没消化,实在吃不动了。”
属于心有余力不足。
杜昙昼抬了抬下巴,杜琢立刻满上一杯茶,就是倒茶的时候,不知怎么,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自从那日莫迟用洗茶杯喝茶后,杜昙昼便命令下人把所有茶杯都收了,将府里全部的盖碗找出来。
并且宣布,从此后,杜府上下,就全都用盖碗喝茶了。
杜琢念叨着: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眯着眼睛苦着脸,把倒满了茶的盖碗推到莫迟手边。
莫迟喝了几口,只觉本就很饱胀的胃,被水一泡,更加不动弹了。
“不喝了不喝了。”他皱着眉头把杯子一放:“我出门干活去。”
杜昙昼问他去哪儿。
莫迟:“既然有了怀疑的对象,当然要紧盯着不放,难道要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吗?”
“也好。”杜昙昼长发未系,他抬手将发丝拢在脑后:“早点找出证据,我们就能安心过年了。”
莫迟掉头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察觉到不对,又走了回来。
“等一下。”莫迟的样子像是被什么难题困住了:“我怎么感觉,自从我遇到你之后,就开始变得异常忙碌,成天不是在查案就是在被追杀。我都十个月没受伤了,怎么一遇到你就老是受伤?我不是来缙京颐养天年的么?这日子过得跟我当夜不收时也没差啊。”
杜昙昼举着筷子冲他摆了摆手:“此言差矣。”
“哪里差了?”
杜昙昼一本正经:“颐养天年是用在老头身上,你还差几十年呢。”
“哦。”莫迟觉得此话颇有道理,转身往外走,刚迈了一步,立刻回过头来道:“问题不在这里!”
杜昙昼一脸无辜地回望着他,像是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要加钱,杜琢两倍的酬劳太低了。”莫迟抱着手臂,脸上写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八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