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124)
而当时,视野变暗时,耳畔隐约还响起了链条的转动声……
乔沅立刻明白过来,她对着杜昙昼大喊:“大人!那水车附近定有暗门用来行船!可以从那里逃出去!”
乔沅一声呼喊,马上将水匪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们三人身上。
匪首身中一刀,无力开口,颤巍巍朝他们一指。
身后水匪包抄而上。
这三人捆在一起的战斗力还比不上莫迟的一根手指,断无他那样的身手能全身而退。
辛良遥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根木棍,疾声喝道:“你们先走!我来拖延他们!”
时方砚抓着他的手就往前跑:“那两位大人都打不过他们,你留下有什么用?听我的,我有办法!”
他边跑边冲着后头追来的水匪大喊:“我已经通知了馥州刺史!他很快就会带着官兵包围你们!劝你们早些投降吧!”
方才,他们三人和莫迟杜昙昼分开行动后,没多久就遇到了机关。
为了躲避机关,三人再度兵分二路,辛良遥带着乔沅继续跑向楼顶,而时方砚则冷静下来,躲在一个角落里思考对策。
这寨内机关重重,水匪又人数众多,只凭他们几人硬碰硬,铁定是赢不了的,必须要有外援。
可现在深陷匪寨之内,如何能找来外援?
时方砚灵机一动,想到了地牢内的信鸽。
他不知道这些信鸽经常往来的地点都是什么地方,但眼下这是唯一能与外界取得联络的办法。
时方砚拔腿奔向地牢,从腰带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求救字条。
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会遭到不测,时方砚在进入匪寨的第一天,就给自己准备了十几张求救条,都写在手指粗的纸条上,随时准备向外寻求救援。
他在鸽笼里每一只鸽子腿上都缠了纸条,然后将地牢上方的气窗打开,放飞信鸽时,不断对着它们叮嘱:“去馥州城的州府!记住了吗?馥州州府!别飞错地方了!”
他也没有信心这些鸽子到底会不会飞到该去的地方,只是他也别无选择了。
放飞了所有的鸽子,时方砚抄起墙角的一根烧火棍,又往楼上冲去。
跑到一半,随手又把铁棍扔了。
时方砚对自己的身手很了解,要是真的正面遇到敌人,凭他的三脚猫功夫,这铁棍非但不能自保,说不定还要给对方送上武器,带了也没用。
原先的道路走不通了,时方砚见到楼梯就往上跑,误打误撞地跑进了天井。
当看到那轮巨大的水车,时方砚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就是此物操纵了整座匪寨的机关。
若是能让此物停止运转,也许他们还有顺利脱逃的可能。
他没有盲目地继续往楼顶跑,而是藏在了天井附近的一处阴暗拐角,开始寻找水车的机窍所在。
读书时,时方砚曾看过一本讲解古今机杼之术的书籍,这种内容科举不考,学堂的夫子自然也不让学子们读,还把这些闲书都归类为玩物丧志之物。
时方砚就瞒着夫子偷偷看,他的记忆力也十分惊人,虽然不是莫迟那种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过目不忘,可他的领悟能力很强。
不敢说书上的每个字都记得住,至少简单的机关原理他是掌握了。
就是年少时读过的这本闲书,让他在莫迟和杜昙昼失足坠池时,救下了两位大人的命。
带着辛良遥和乔沅逃跑时,时方砚喊的那句“官兵来了”,原本只是想要暂时吓住水匪。
谁知他刚说完,匪寨外居然真的喊杀声四起,好像真的有人带着官兵来了。
水车被卡,机关无法启动,匪首受了重伤,连寨外都被人包围。
众水匪一时不知该先应对哪一个,追赶时方砚三人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时方砚不敢掉以轻心,领着辛良遥和乔沅往左一拐,离开了天井,再度跑进寨楼内。
“人我是甩开了,可接下来该怎么走我可就不知道了!”
辛良遥却道:“我过来记得路!跟我走!”
他拉着乔沅,领着时方砚,朝往顶楼的楼梯狂奔而去。
乔沅喘着气说:“可那二位大人还在池中!”
“我们留下只会给他们添乱!”辛良遥拉着她边跑边说:“还不如先把自己救出去,免得成为他们的负累!”
乔沅回头看了一眼,杜昙昼已从水面浮出,翻上了刚才接住她和辛良遥落地的那艘小船。
乔沅一咬牙,逼着自己转过头来,跟着辛良遥跑远了。
杜昙昼翻身上了船,立刻回身来拉莫迟。
莫迟一个不通水性的夜不收,在深不见底的水池里闪展腾挪了半天,居然勉勉强强地掌握了浮水的技能。
虽然他那游水的姿势,让杜昙昼不得不想到狗刨,但到底是能把头露出水面呼吸了。
杜昙昼把手撑在莫迟腋下,一个使劲,就将他提上了小舟。
匪首似乎意识到大势已去,呕出一口血,带着满口被血染红的牙,挣扎着嘶吼道:“把那二人……给我、拦下!”
机关无法启动,水匪便取来弓箭,向舟中二人射去箭矢。
杜昙昼抓起船上的渔网往空中一甩,岸边射来的羽箭被大网尽数包裹,只有少数几支插入了船板。
水匪见一击不中,又要齐齐射来第二轮。
莫迟凌空抓住一支飞箭,反手往岸边一掷,正中岸边一水匪的手腕。
那人一声痛呼,险些栽倒进池中。
众人见他只用左手便有如此威力,一时竟不敢再射。
而这时,承载着二人的小船忽然开始缓缓朝前移动,而池中的水位也慢慢下降。
顺着水势,不需要划桨,小舟自动飘向水车的方向。
随着水位下降,水车的右下方逐渐露出一扇门洞,门洞的大小正好能容一艘小船飘过,想来这里就是这些船进入匪寨的通路。
小舟载着湿漉漉的两个人,平平稳稳地穿过了门洞。
视野豁然开朗,洞外就是临淳湖的宽广湖面。
夜色下,湖面反射着星光月影,波光璀璨而荡漾。
小船晃晃悠悠,载着二人驶入万顷波中。
身后,匪寨周围的水域上布满官船,船上火把四起,远远能见到冉遥立在船头,后面跟着的是许许多多身穿薄甲的官兵。
冉遥提剑往前一指,官兵们呼喝着跳下船冲向匪寨。
没了机关的辅助,寨门在众官兵的冲撞下很快破开,冉遥带着手下官员,跟在官兵身后疾步走了进去。
匪寨顶层,冒出了三颗人头,其中一颗正举着手激动地向他们摇摆——是时方砚三人。
杜昙昼抬手示意,时方砚便不再激动地乱挥了。
杜昙昼放下手,缓缓回身,腿上沉寂多时的伤口这个时候终于疼了起来。
他扶着船沿,重重往下一坐,曲起一条腿,手撑在膝盖上,长长松了口气。
莫迟就坐在他对面,那双圆而上挑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两个人都是浑身湿透,杜昙昼的发丝因为浸了水而显得更加柔顺,湿乎乎的额发贴在脸侧,让他凌厉英挺的眉目柔和了许多。
湖面上的微风吹过,带来皮肤上细微的战栗感,杜昙昼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擦掉面上的水。
抬眼一看,见莫迟还在盯他,不由得笑道:“怎么?看我样子很狼狈,想要取笑我几句?”
“那池里的刀是很尖的,你不应该跳下来。”莫迟声音带着入水后的低哑。
杜昙昼手撑着脸,偏头笑了笑:“没办法,谁叫我乐意呢?”
莫迟眼中闪烁着晦涩不清的情绪,他紧紧盯着杜昙昼的眼睛,呼吸起伏不定,像是站在赌桌前决定用全副身家孤注一掷的赌徒。
“你会死的。”莫迟喃喃重复:“你不应该和我一起跳下来……”
“可你也把刀扔了。”杜昙昼放下手,慢慢坐直身体,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莫迟,你也为了我,把你的刀扔了。”
莫迟一怔。
原来他看出来了。
他看出了莫迟那时的犹豫,看出了莫迟在自身的安危与救他的命之间的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