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59)
走出地牢后,莫迟才发现,他还在刚才那间荒宅之中,哪都没有去。
好好的一户人家,为何会在地下煞费苦心建一个地牢?
莫迟满心疑问,却无暇多问,扶着曾遂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翻墙是没力气了,好在荒宅年久失修,围墙到处都有坍塌。
莫迟搀着曾遂,很快找到一处倒塌的墙角,莫迟先扶着曾遂,让他从断壁上翻了出去。
等曾遂扶着外墙站稳在地,莫迟才摇摇晃晃,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曾遂此时还有心思说笑:“哈、哈哈……我可从未见过、见过你这么狼狈的模样……你就是凭这样狗爬似的身手,杀了舒白珩的吗……哈。”
莫迟一步不让:“你也不差,在缙京城里被人打成这个惨样,也不知当年从焉弥人手里活下来的。”
曾遂笑得扯痛了伤口,紧皱起眉急促地呼了几口气。
莫迟扶起他,紧贴着墙边,磕磕绊绊往前走去。
曾遂只觉嘴里一股腥味,硬着头皮咽下涌上来的血,又被恶心得干呕了几下。
手心伤处的疼痛已经不足以让莫迟变得更加清醒,迷香带来的昏沉之感铺天盖地而来,他就像踩在泥淖中的人一样,每一步都软得像踩在沼泽里。
曾遂呼了几口热气,断断续续地问:“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临台。”莫迟的话吃力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曾遂微微偏头,看向他的侧脸。
莫迟的身影和多年前的场景慢慢重叠在一起,那也是个寒冷的冬天。
不,不对。
曾遂在心里摇了摇头。
也可能是他记错,焉弥那个鬼地方,一年四季都冷得要命,也许不是冬天,是个秋天也说不定。
那天的风也同今日般冰寒刺骨,刮得人脸皮生疼,十五岁的莫迟就这么扶着他……
不,应该是背着他……嘶,怎么记不清了。
曾遂神识飘忽,记忆力好像也丧失了不少。
这可不是好迹象,他想,但那时,他远比今天伤得更重。
他靠在莫迟瘦削的肩膀上,只觉得胸口被他凸起的肩胛骨硌得发疼。
莫迟那时的身量比现在还要瘦一些,这么消瘦的一个人,却一路把他从焉弥军营拖回了柘山关。
后来,曾遂来到缙京后,狼狈到要在街上要饭之时,有那么一刻也怨恨过莫迟。
如果莫迟当年没有救他,他是不是也能落个死后威名,能被众人当做英雄祭拜,而不是被他们弃如敝履。
可现在……
“莫迟……”他咳了几嗓子,声线都因为失血失温而颤抖:“莫迟……当年忘了说,救了我这条命,多谢了……”
莫迟的语气在冷淡中透着虚弱:“这个时候说遗言太早了,你还有很多事要向杜侍郎交代吧。”
曾遂嘶哑地笑了一声,正想说话,一开口,半个字没说出来,却呕出了一大口黑血。
见莫迟的衣服被血弄脏了,他还想勉力说声抱歉,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闭上了,整个人失去了意识,晕倒在莫迟背后。
莫迟摸上他的脖侧,他的血管还在跳动,但已十分微弱。
此地距临台至少还有七八个坊,但靠他一双腿,怕是走不到了。
要不要向翊卫求救……?
不,莫迟很快抛弃了这个想法,翊卫、禁军、兵部,三者中都有对方的人手,万一落入他们手里,岂不是羊入虎口。
莫迟自嘲地摇了摇头,偌大一个京城,能信任的人,居然只剩下杜昙昼一个。
曾遂的伤坚持不住,不能再走了,要先找个地方为他包扎伤口。
莫迟将所有可取之处迅速在脑中过了个遍,最后决定,回自己家。
第33章 “柘山关守军帐下,夜不收胡利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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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门的老丈就睡在大门旁边的耳房内。
他年纪大了,觉少,早早上了床,躺了许久,始终睡不着,便闭着眼假寐。
他只有一只右眼,左眼是个空空的洞,莫说别人,自己看着都觉得瘆得慌,常年戴着眼罩,倒不是介意别人怎么看,主要是自己害怕。
像他这样的年纪,耳力理应下降了不少,看他还是非常敏锐地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
披衣而起,老丈顺手抄起立在窗边的木棍,藏于身后,悄悄走了过去。
刚拉开门栓,莫迟就带着曾遂从门外摔了进来,曾遂一落地,嘴角又流出了一大口血。
莫迟在他身下被压了半天,努力挣动,手脚却像面条一样使不上劲,挣扎了半天,居然连掀开曾遂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老丈忙把木棍一丢,颤巍巍地跑了上来,挪开曾遂,将莫迟扶起:“公子这是怎么了?”
“无妨。”莫迟昏昏沉沉,双眼都没有焦距:“老丈,劳烦你帮我把他抬进去,他伤得不轻,若是有干净的布,还请全都拿来。”
老丈年纪大了,力气却不小,一个人就把曾遂从地上拉了起来,背进了正厅,又回来扶莫迟。
莫迟摆摆手,对他道:“杜昙昼前日来此,给赵夫人带了不少东西,全都在今日被烧过的院里,里面有伤药,请你去和布条一起寻来,我给他处理完伤口就要马上离去,有人在追杀我们。”
老丈迈开两条已经有些弯曲的老腿,急急走了。
赵夫人已转移到北面的厢房里住,这里的动静应该不会惊扰到她。
莫迟扶着墙,迈着发软的两条腿,走进厅中。
老丈头脑很清醒,莫迟所言他句句记得,也句句都办到了。
他用很短的时间就在被烧过的那间小院里,找到了当时杜昙昼带来的药箱,从里面挑出止血的丹丸伤药。
至于干净的布……
老丈原地想了半刻,突然想起什么,转头走入赵夫人曾住过的那间房里。
今日给她们二人送饭时,他瞥见床头衣箱里有几尺软布,应该是怀宁拿来给赵夫人绣花用的。
打开衣箱上盖,软布仍在箱中,老丈拿起来就往正厅走。
莫迟已经将曾遂上身的衣服全部脱掉,他的伤主要集中在上半身,以鞭痕为主。
莫迟松了口气,还好那烙铁还没来得及放在他身上。
听到老丈进来的脚步声,莫迟道:“老丈,他伤势骇人,你还是别走近了,就把东西放在远处吧。”
老丈却无所畏惧,见到曾遂一身皮开肉绽的伤,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公子,小人略通包扎之术,让小人来帮您吧。”
莫迟头脑混乱,手也提不起劲,正缺帮手,“也好,有劳了。”
老丈让莫迟把曾遂扶起来,将袖管里的药瓶全都倒出来,一一闻过后,倒出几粒丹药塞进曾遂嘴里。
曾遂失去意识,也不拒绝,老丈便扶着他的下巴,硬是让他把药吃下去了。
莫迟见他动作毫无迟疑,是相当熟练的样子,推测他从前也许是医馆里的杂役。
喂完了药,老丈又接连拍开数个药瓶,将其中的粉末洒在曾遂的伤口处,洒完后,麻利地将软布撕成条,捆绑在曾遂伤处。
一番动作做完,老丈的额头都冒了汗,他“哎哟”几声,扶着桌子腿,一点一点艰难地站了起来。
“刚才弯腰久了,有点直不起来,公子莫要见怪,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
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又感到一阵头晕眼花,赶紧找了张凳子坐下,扶着额头慢慢缓解不适。
莫迟道了声谢,曾遂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污血,是穿不了了,他脱下外袍,凌乱地裹在曾遂身上。
杜昙昼带来的伤药果然有效,曾遂的呼吸已渐渐稳定,脸色也不像将死之人那般青中带黄,而是逐渐转为苍白。
莫迟再次将他扶起来,准备往外走。
老丈连忙道:“公子这是去哪儿?”
“那些人可能知道这个地方,此处并不安全,我要带他去临台——”
厅外,忽听得有人朗声道:“你要带他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