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174)
而按照大承律法,在中原的所有胡人,如果要离开大承返回本国,就一定要在鸿胪寺获得过所凭证。
凭证要写明离开大承的日期,如果要回来,还要再注明返程的日子,一旦超出凭证上所载的规定日期,通关过所就算作废,无法使用了。
如果是正常的行商,那么候古不会在乌今国内逗留太久,毕竟还要赶着回缙京做生意。
而假如能发现他的行程出现了异常,也许就能从中找出某些不为人知的隐藏线索。
少卿的态度不算热情,却也没有阻拦。
他把杜昙昼和莫迟带到了造册库内,指着其中一整面墙的册簿,对二人说:“候古的过所记录应该就在其中,只是要劳烦两位大人自己寻找了。我鸿胪寺事务繁忙,怕是分不出人手帮助二位了。”
杜昙昼点了点头。
少卿走后,莫迟眨了眨眼,问杜昙昼:“你又是怎么得罪鸿胪寺了?”
杜昙昼挑眉:“你这话就说得有失公允了吧,为何不是他鸿胪寺看我不顺眼,故意不肯帮忙?”
莫迟不言语,只用那双圆而上翘的眼睛默默盯着他。
杜昙昼很快败下阵来:“好吧好吧,我告诉你,不是鸿胪寺看我不顺眼,是他终家和我杜家历来就不对付。”
杜终两家,作为大承的几大世家,向来都在朝中势均力敌、分庭抗礼。
鸿胪寺丞正是终雪松的叔父终延,此地作为终家的势力范围,少卿肯帮助杜昙昼查案,不从中使绊子,就已经算是为官正直了。
莫迟听完,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开始在册架上仔细寻找起来,嘴里还在念叨:“赶紧找吧,万一鸿胪寺丞突然变卦,不肯让你继续查下去,候古往返乌今的这条线索就又要断了。”
杜昙昼低低笑了一下,从莫迟背后按住了他在书架上翻找的手。
莫迟猛地回身,瞪大双眼,压低声音惊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想什么?!”
杜昙昼一愣:“我是想告诉你,这么找下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莫迟表情一僵,面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没、没什么……我也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杜昙昼捏着莫迟的下巴,把他的脸重新转过去面对书架,然后俯下身,贴着他耳廓轻声道:“别心急,你想的事情,我们可以回家以后再做。”
莫迟硬着脖子,粗声粗气说:“我什么都没想!什么回家?你一定是听错了吧!”
杜昙昼沉声一笑,胸腔闷闷的震动也传到莫迟身上,他并不拆穿,只是再度按住莫迟胡乱翻找的手:“别乱动,候古的过所造册不在那里。”
莫迟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咳咳!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
杜昙昼保持着从后揽住莫迟的姿势,对他分析道:“我们之前看过候古的户册,上面清楚写了,他是两年前最后一次离开大承,返回了乌今,并且在乌今国逗留了十个月之久,之后便再没离开过缙京。也就是说,他的过所造册应该是两年前被翻出来重新记录,此后再也没有打开过。而你手边的那本册子,上面落的灰都快有一指厚了,估计应有十年没被人打开过,怎么可能是候古的呢?”
莫迟动作一凝,立刻收回了手。
杜昙昼慢慢直起腰,莫迟后背的热度骤减。
“奇怪,这种事明明不需要我提醒,你应该也能马上想到的。”杜昙昼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望着莫迟头顶的发旋。
莫迟感觉到背后炙热的目光,故意没有回头:“侍郎大人严重了,我哪有大人您那般高明的断案之术?”
杜昙昼摸了摸下巴:“不对,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莫迟终于回头看他了,表情一脸莫名。
杜昙昼猛地低下头,在他眼尾重重亲了一下:“不怎样,就是我忽然想亲你了。”
“……”莫迟眼角皮肤上,还残存着杜昙昼唇瓣带来的温热,他用手背蹭了蹭刚才被亲过的地方,嘴唇翕动了几下,到最后也没发出声音。
杜昙昼已经心满意足地走开了,他站在离莫迟几步外的地方,抽出了几本簿册,不过翻找了几下,就从面前无数本册子里找出了属于候古的那本。
“找到了。”杜昙昼语气中带着成竹在胸的淡然,仿佛对自己的判断没有半分怀疑:“过来看吧。”
等待莫迟走过来的时候,杜昙昼已经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随着视线逐渐往下,他的神情也越发变得凝重。
“怎么了?”莫迟好奇地探头过来。
杜昙昼用修长的手指点着纸上的一行字:“候古在两年前,曾经去过焉弥。”
第89章 “他没有见过莫迟,但说不定见过乌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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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所造册上记载,候古两年前最后一次返回乌今,其实没有在乌今国内停留太久,而是在离开大承国境后,迅速由乌今取道焉弥。
他不在大承的十个月里,有将近八个月的时间都停留在焉弥,算上来回路程所需的时间,候古当年宣称返回乌今是假,进入焉弥也许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焉弥国内也盛产玉石,候古作为商人前去采买,本来也是寻常之举,但这件事怪就怪在他进入焉弥的时间。
杜昙昼看着纸上所写的日期,拧眉道:“永章二十一年?那时舒白珩叛逃至焉弥还不满一年,大承和焉弥关系急剧恶化,焉弥人怎么会允许候古这个常年在中原做生意的商人进入国内?”
莫迟往下看了几行,说:“候古不是一个人去的,他还带了一个舌人,上面说此人善三国语言,以替缙京城各大胡商翻译为生。”
杜昙昼算了算日子,问莫迟:“那个时候你应该也在焉弥吧?你见过候古么?”
莫迟失笑:“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事?焉弥那么大,冥冥之中倒让我和候古遇见?就算他当时真的去了焉弥王都,也不见得会遇到我。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候古真的有机会和焉弥王室打交道,我又不会说乌今语,焉弥人不会派我去接待他的。”
“也是,是我想多了。”
杜昙昼重新将视线集中在候古的簿册上,他看到那舌人的名字,总觉得十分眼熟。
少顷后,他才忽然记起:“我想起来了,我曾与此人打过照面!去年一次宴席上,他曾作为鸿胪寺的官员出席,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普通的舌人了,而是鸿胪寺内专司翻译的象胥官!如果我没记错,那这个人此时就在鸿胪寺的官署内!”
一炷香的时间后,鸿胪寺偏厅茶室内,象胥官终于姗姗来迟。
“下官拜见侍郎大人。”他虚虚地一拱手,礼行得十分敷衍:“不知大人百忙之中非要见下官一面,所为何事?”
杜昙昼直截了当,开口就问:“两年前,你曾随一名叫候古的乌今商人去过焉弥,本官问你,你们当时去焉弥究竟做了什么?”
象胥官一愣,故意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大人所言,本官好像不太……”
“不太记得了?”
“是、是。”
杜昙昼也不拆穿,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只让他看到自己半明半暗的侧脸,许久都不说话。
沉默多时后,才幽幽地叹一口气,却还是不转身,也不言语,抬起手,用力捏了捏紧皱的眉头。
象胥官却比他想的还要沉得住气,杜昙昼不开口,他也不抬头,就是微弓着背,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既不催促,也不询问,耐心地等待着杜昙昼下一步的指示。
杜昙昼余光瞥他一眼,突然动作夸张地摆了摆手:“罢了,你且先下去吧,这些天除了官署就不要去别的地方了,回到家以后,记得紧闭门窗,不要让陌生人进门。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在枕头底下压一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杜昙昼说得忧心忡忡,看向象胥官的眼神,也仿佛在看一个马上就要遭遇灭顶之灾的倒霉蛋,充满了同情和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