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130)
“换做是你杜大人,你又能怎么做?”乔和昶反问:“剿匪?水匪多得数不胜数,若是真花大力气围湖剿匪,又要牺牲掉多少官兵的性命?杜大人在战场上杀伐果断,许是不在意手下将士的生死,可老夫不忍见到州府士兵葬身于水匪之手,老夫宁可同流合污!”
此次被劫后,乔和昶并没有将此事禀报给皇帝,还让冉遥也压下不报。
在馥州安置下来后,乔和昶在某天夜里,让船工架着船于湖上飘荡,果不其然又遭遇了水匪。
乔和昶这次是有备而来,他面对劫掠的匪贼,临危不乱,不仅主动交出事先准备好的金银珠宝,还要求匪首出面与他相见。
那匪首也着实胆大,听闻消息,居然真坐着船来了。
二人在临淳湖的湖面上,进行了一整夜的密谈,最终达成了交易。
乔和昶会将官盐直接送到水匪手里,条件是他们不能再劫掠过往的任何船只。
当然,因为乔和昶担了最大的风险,所以贩盐的盈利双方要对半分。
起初,匪首听说乔和昶要见他,还怀疑其中有诈。
在乔国舅提出要分一半的利时,匪首放了心。
在他看来,这个所谓的国舅爷也不过是贪图名利之辈,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是轻松多了。
杜昙昼拧眉:“所以从五年前你来到馥州后,临淳湖的匪患就此绝迹了。”
“不错。”乔和昶手背在身后,傲然而立,没有半分愧色:“老夫一举一动,莫不是为了馥州百姓,就算要被陛下降罪,老夫也在所不辞!”
杜昙昼按了按眉心,摇了摇头:“国舅的能言善辩,下官也自叹弗如。即便你所说句句属实,可你有没有想过,大承举国上下成千上万户人家,都要靠馥州盐度日。国舅在他们赖以为生的食盐中加了湖沙,全天下的百姓若是将这些砂石都吃入腹中,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眉心深深的沟壑,在指尖的揉搓下都无法消失:“就算再退一步,百姓们吃了无事,可不知国舅爷清不清楚,连驻守在毓州的柘山关军,所食所用的盐铁也皆产自馥州。国舅爷说下官不在意手下将士生死,可下官倒想反问一句,国舅把这样的盐粒送上前线,又可曾在乎过他们的安危?”
杜昙昼沉下声,语气中的斥责与不解已不再掩饰:“国舅为了守护一方平安,选择了一条让其余各方皆受难的道路,却还要义正辞严地对下官说,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百姓吗?!”
乔和昶僵在当场。
杜昙昼知道,乔国舅不是没有想到这些关窍,只是选择性地忽略了。
杜昙昼推开暗室的门:“国舅爷可以自行归家了,此事下官会原原本本地禀告给陛下,至于如何处置,就交由陛下圣裁吧!”
他用力一甩袖,看也不看僵立在原地的乔和昶,转身离去了。
不久后,乔和昶被州府侍卫押送着回了乔府,而杜昙昼在府衙的水池边找到了莫迟。
他正坐在池边的白石柱上,看杜琢逗鸭子。
鸭子是州府的厨子养的,杜琢正追在鸭群后面到处跑,把人家好端端的鸭子追得满天乱飞,鸭绒飘得到处都是。
杜昙昼轻轻走过去,本想从背后揽住莫迟,手刚抬起来,就听莫迟背对着他说:“你见过乔和昶了?”
杜昙昼默默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是,乔国舅倒是没有抵赖,什么都承认了。”
“累么?”莫迟偏头瞧他一眼。
“累。”杜昙昼顺势抓起莫迟的手,俯下身把脸抵在他掌心:“所以我需要休息一会儿。”
冰凉的脸颊贴在掌间,纤长的睫毛于手心里颤动,带来的细微酥麻,让莫迟的手指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杜昙昼以为他要挣脱,更加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腕:“亲也亲了,摸也摸了,现在想跑可来不及了。”
“谁摸你了?”莫迟面颊一热。
杜昙昼说话时开合的嘴唇摩擦在他手心,潮湿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掌中。
莫迟想要蜷起手指,又怕指间粗糙的硬茧,会划伤杜昙昼那张神清骨秀的美人脸。
许是看出了他的进退维谷,杜昙昼低低笑了一声,慢慢抬起头,把莫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没摸吗?那你现在来摸一摸。”
他握着莫迟的手指,让莫迟的指尖一点点从他的额头往下,划过深邃的眼窝、英挺的鼻梁、光洁的皮肤,最后停留在他那双薄唇上。
莫迟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视线仿佛黏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哪里也不敢细看。
杜昙昼目光灼灼,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他,在他布满伤痕的指腹上轻轻柔柔地咬了一口,留下了一圈淡淡的齿痕。
那痕迹在纵横的伤疤间,显得微不足道,稍不留意就恢复原状了。
杜昙昼很不满,皱着眉在刚才的位置又啃了一口,见那圈沾染着水渍的齿痕清晰可见了,才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可以了吧……”莫迟声如蚊呐,眼睛左右乱瞟。
杜昙昼奇怪道:“这怎么能问我,应该问你摸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莫迟想要收回胳膊,却被杜昙昼紧抓住不放。
“嗯?”杜昙昼只用一声尾音作为提示。
莫迟放弃般道:“回去再摸,晚上回去再摸!”
杜昙昼正想再得寸进尺地多提几个要求,脑后忽然响起一阵翅膀扑扇的动静。
接着就见莫迟脸色一变,喊了声“小心”。
杜昙昼本能地回过头去。
被杜琢穷追不舍的一只鸭子,从身体深处爆发出了一股本能,猛地扇动翅膀,就地飞起七八尺高,笔直笔直地向杜昙昼迎面扑来。
黄色的脚掌正中杜昙昼额头,光踹了他一脚还不够,鸭子还要蹬鼻子上脸,一扑扇翅膀,用力踩在了杜昙昼头上。
它借势凌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光滑的曲线后,平平稳稳地落在地上。
这是这只小白鸭短暂的鸭生里,头一次飞得这么高。
莫迟瞪大了眼睛,乐颠颠追在鸭子身后的杜琢傻在了当场。
而缙京城第一美人杜昙昼,就这样被一只小白鸭在额头正中,留下了一枚鸭掌状的脚印。
杜昙昼手扶眉心,闭了闭眼,低声道:“杜琢何在?”
杜琢三两步冲过来,却在离他还有几尺远的地方停下,提心吊胆地等候着他的指示:“小的、小的在这儿。”
“杜琢,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我杜家的家臣了,往后就留在馥州,替冉大人养鸭子吧。”
那天,直到夜间就寝之时,杜昙昼额间的红痕都没有消。
州府厢房紧缺,他们三人只能挤一间房住。
杜琢自告奋勇,主动要求睡在外间的硬榻上,把里间那张软和的大床留给了自家主人和莫护卫同寝。
莫迟已经换了寝衣,正坐在床边抽着烟管,憋着笑看杜昙昼。
杜昙昼皱眉望着铜镜,不敢相信他要顶着额头上的一个鸭掌入睡。
莫迟含着一口烟,模糊不清地说:“这也很好,就跟贴了花钿似的,一点也没有折损你杜侍郎的容貌。”
杜昙昼斜眼看他。
莫迟笑道:“我说真的,你看馥州城街上,那些貌美女子个个不都贴着花钿。别说寻常贵女了,就算是梧桐馆的花魁邬夜雪,也比不上杜大人你的容姿端丽啊。”
杜昙昼站起身朝他走来,边走边解开腰带,来到莫迟身前时,腰带已经被他扔到地上。
官服外袍松松垮垮地垂在他身上,内侧的贴身中衣下,隐约露出起伏的肌肉走势。
多年未披戎装,杜昙昼的身材依旧结实精干。
与莫迟这种从小缺衣少穿的瘦削体型不同,杜昙昼紧实的身形,是在正统刀法剑术的训练中锻炼出来的。
穿着衣服不显山露水,只有解开了宽大的外衣,才能看出那副肩宽腿长、年轻体健的端直身材。
莫迟一口烟卡在嗓子眼里,不知该吐出还是该往下咽。
杜昙昼单腿跪在床沿,将官服一脱,随意地丢到床边,从上到下俯视莫迟:“你说的,晚上回来再摸,现在已经是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