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207)
杜昙昼正欲开口,莫迟立刻又道:“就算你愿意,我也不能这么做。这本来就是我和执骨之间的恩怨,理应由我亲手了结。”
杜昙昼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计划。
莫迟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杜昙昼完全排除在外,他明知一切都是冲他来的,却还是一步步踏进了陷阱,将嫌疑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就是为了引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在他猜出真凶是执骨后,他又故意当着终雪松和临台众人的面越狱,他知道接下来官府定会将他列为疑凶,而这就是他真正的目的。
——执骨一心要杀他为兄长报仇,而莫迟却自始至终都在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引来两国争端。
“如果执骨只是一个普通的乌今人,就算他连番做局要陷害我,我也不会杀他,可是——”
莫迟闭了闭眼,良久后,如叹息般低喃道:“……所以,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了。”
杜昙昼没有说话,沉默片刻,才轻轻地说:“以逃犯之身杀死执骨,再由我这个临台侍郎亲手将你逮捕,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方法,是吗?”
莫迟眼帘低垂:“是。”
“从赞誉归来的功臣,到万人厌弃的阶下囚,这就是你为了报仇,甘愿付出的代价,对吗?”
莫迟动了动嘴,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杜昙昼强行维持的表情终于变了,恼怒、悲伤、痛惜等等各种复杂的情绪胀满胸口。
“那我呢?”他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你在做这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连日来的担忧与惊惧,化作带着怒意的声声质问:“是谁说舍不得我?是说过要非常喜欢我了?!你身为堂堂夜不收,连自己说过的话也要失言吗?!还是说你以为你这样做以后,我就能带着将你捉拿归案的荣光,假装无事发生一样好端端地活下去?!”
在杜昙昼愤怒的追问中,莫迟终于愿意抬起头与他对视。
莫迟没有做任何解释,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个伤感的笑容:“你会的,你答应过我,不会比我先死。”
他眼中的眷恋逐渐加深:“所以,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莫迟眼神霎时骤变,杜昙昼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抓他,却被莫迟闪身躲过。
“莫迟?!”
年轻的夜不收甩出早就藏在袖中的石子,用尽全力扔了出去,山林间登时冒出一个人影。
那人被莫迟的石子不偏不倚砸中后脑,却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拔腿就往山上跑。
无需再看,此人定是执骨!
莫迟转身紧追而上,速度远比从前更快。
杜昙昼一个晃神,伸出去的手就与莫迟擦肩而过,在刹那间的怔忪中,他居然还有心思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之前莫迟表现出来的勇猛还有所保留,他的动作是可以更快的。
莫迟一路追着执骨向山顶狂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掠过耳畔的风和胸膛里剧烈的心跳。
也许是清楚这次乌石兰不会再手下留情,执骨不管不顾,一心只往漏泽园山顶狂奔。
莫迟紧追不舍,二人的距离越缩越短,最终在山顶追上了执骨。
莫迟拔出腰间杜昙昼的长剑,一剑刺向执骨后心。
执骨猛地蹲下,就地一滚,莫迟登时回剑,再次刺向他。
执骨大腿被刺中,整个人身形一软,往前扑倒在地上。
莫迟一脚踩在他背上,将带着血的剑压在他脖后,锐利的剑锋立刻把执骨的脖颈划破了一条血口。
执骨只要一回头,莫迟的剑就能准确无误地刺进他的咽喉。
“乌石兰!”趴在地上的执骨挣脱不开,用半生不熟的中原官话怒骂道:“你身为大承人,与我乌今无冤无仇,却害得我兄长身死!害我家族成为乌今的笑柄!你不得好死!”
莫迟语气森冷:“被人用剑指着的,好像是你不是我吧?”
执骨讥讽一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从牢里出来了,你这回用的是什么方法?不会又牺牲了自己的兄弟吧?就像你当初亲手杀了鹿孤那样?”
“闭嘴。”莫迟心头杀意暴涨:“再敢提他的名字,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我说到做到!”
执骨丝毫不惧:“来啊!割了我的舌头,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是怎样一步步掉进我的陷阱了!”
“你以为我会那么干脆么?除了舌头,你还有眼睛、鼻子、耳朵,我可以慢慢一点点地割,我最清楚从哪里下刀,才能让你痛不欲生又死不掉了。”
莫迟弯下腰,说出的话饱含残忍的杀机:“别忘了,我被处邪朱闻拷问了两个月,他那套折磨人的法子,可都在我脑袋里牢牢记着。”
执骨大笑:“为什么害怕我提到鹿孤?我告诉你,害死他的可不是我,是你自己!倘若你刀法再厉害一些,又怎会输给我手下的刀客解披?!若你能赢过他,鹿孤又怎么会死?你要永远记住,鹿孤是死在你刀下的!”
莫迟一脚踩上他胳膊,只听咔吧一响,他的右臂立即断成一个诡异的姿势。
执骨痛呼一声,冷汗登时从额头冒了出来,左脸上的刀疤因为疼痛变得更加狰狞。
“哼……”他喘着粗气,扭头瞪向莫迟:”我说错了么?还是……你不敢承认?!”
莫迟蹲下身:“虽然你和执思是两个谎话连篇的小人,但这件事你确实没说错,是你和我一起害死了鹿孤,所以我会亲自把你送到他面前。”
执骨扭曲的面孔顿时一僵,眼前突然寒光一闪,那把凛然的长剑就拿在莫迟手中,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你就不想知道整件事的真相吗?!”执骨用力挣扎:“候古和舌人是怎么死的?你与解披在驿馆都发生了什么?你难道都猜得到吗?!”
“当然。”莫迟答得毫不犹豫:“你不会以为你杀人的本事很高明吧?我只提醒你一句,我的烟管里放的可不是烟丝。”
执骨浑身一抖。
“还有驿馆的事,就更好猜了。”莫迟慢悠悠地说:“你事先潜入,趁解披不备将其杀死,把他的尸体放至内间,之后易容成他的样子与我见面,在所有人都赶来之际,将我引入内室,最后从窗户脱逃。”
他厌弃地看了执骨一眼:“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卑劣,为了私欲,连过去忠心耿耿的属下都能说杀就杀。早知如此,当初在焉弥我就该一刀杀了你,何必让你苟活到现在!”
脚下传来细微的震动,仔细一分辨,居然是执骨在笑。
“你当初没能杀得了我,就以为现在可以么?”
东面的山林中突然传来“噗窣”数声,几枝羽箭嗖嗖向莫迟射来。
莫迟侧身往后一退,挥剑抵挡,可脚下原本平整的泥土地忽然往下一陷,一圈绳套骤然冒出,牢牢套住了莫迟的左脚。
莫迟打落了破空而来的箭支,却错过了将脚脱出的关键机会,一时不差,被绳圈向后拖倒在地。
执骨从地上跃起,断掉的右手抬不起来,他就用左手抽出刀藏在胸前的短刀,一刀砍向身旁的大树干。
这根大树早就被他从背面锯开了大半,只是勉强维持着不倒。
被他一刀砍中,大树终于完全断裂,几丈高的树干带着不可挽回之力,重重向后倒去。
随着树木向后的动势,执骨事先设计好的绳套圈着莫迟的腿,拖着他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往山崖边窜去。
莫迟不断反手持剑,不断刺向地面,试图减慢速度。
但树干倒地的力度太大,莫迟的动作几乎于事无补。
在第三次将剑插向泥土时,软韧的剑身撞上地面的石块,霎时从中间绷断。
莫迟手臂被震得一麻,断剑险些从手中掉落。
崖边已经近在咫尺,他若再不能脱身,就要被从山顶上甩下去了。
漏泽园的山势很怪,安放坟墓的这一侧极其平缓,可背侧却十分陡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