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154)
莫迟盘腿坐起来,手肘分开撑在膝盖上,半天没有吭声。
杜昙昼近距离看着他,他面色苍白,眼神茫然而困顿,嘴唇干燥起皮,纤长的脖颈下是凸起的锁骨。
肩头的绷带渗出点点血迹,后背的肩胛骨在厚厚的绷带下依旧明显。
顺着脊椎往下,又是一圈圈缠绕在腰际的绷带,后腰隐没于白布后,看不出那里有什么异样。
杜昙昼视线一点点往上,又凝望向莫迟的面容,他的眉宇间有种难以掩饰的疲倦与空茫。
“莫迟。”杜昙昼扳过他的脸,用袖子按去他额角浮出的冷汗:“处邪朱闻已经指示辛良遥对我下手了,虽然我还不清楚理由,但如果你害怕我知道得太多,对我有所隐瞒,等真出了事,我只会不明不白地死掉。”
莫迟表情一凛:“你不会死的。”
“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杜昙昼望进他眼底:“你舍得我当个稀里糊涂的短命鬼吗?”
莫迟沉默不语。
杜昙昼拉过他的手,弯下腰去,把脸深深地埋在他掌心。
“别。”莫迟本能地缩起手指,生怕粗糙的指腹划伤了杜昙昼的脸。
杜昙昼却贴着他的手心,战栗地呼出一口热气,低声喃道:“不要骗我,不要把我隔绝在外,因为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莫迟怔了怔,少顷后,他动了动拇指,在杜昙昼脸上来回摩挲了几下:“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会……会喜欢我。我很普通,当夜不收也做得很失败,我……好像没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莫迟扯起嘴角,本想自嘲地笑一下,低头见到杜昙昼伏低在他身前的模样,笑意又被苦涩取代。
杜昙昼胸腔被涩意填满,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用力一戳,忽然抬起头,抓着莫迟的手,吻上了他的额头。
“你很好,反而是我不够好。”一吻结束,杜昙昼抵着他的额头,与他视线相接:“你是大承最出色的夜不收,而我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文臣,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曾经想过,要是你只喜欢我的脸,那就太好不过了,因为我至少还有这张脸。”
他眼底闪过一丝患得患失的惶恐,但更多的是无法克制的爱意。
莫迟眸光一闪,仰脸亲上了杜昙昼的唇角。
唇舌相触,呼吸热烈缠绕,莫迟的心紧得发痛,又迅速在齿间的厮磨中温热地化开。
他的手搭在杜昙昼肩头,模模糊糊的亲吻中,感觉到掌心下结实的肩背肌肉立刻变得紧绷。
杜昙昼想要抱他,又怕碰到他的伤,两只手牢牢按在他脑后,将他摁向自己,渴切地回应他的吻,又像是在索取更多。
“外面……有人过来了……”炽烈的亲吻中,莫迟听到屋外的走廊声,含含糊糊地提醒杜昙昼。
“不用管他们。”杜昙昼不愿意结束这个吻,贴着他的嘴唇呢喃道:“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莫迟分心去留意外面的动静,杜昙昼在他舌尖轻轻一咬,莫迟一个激灵,杜昙昼含着他的唇瓣含混道:“……这是走神的惩罚。”
莫迟后退了少许距离,气喘吁吁地说:“真的有人,他马上要进来了。”
杜昙昼一眼不眨地注视着他,眸色深沉漆黑,声线带着沙哑,呼吸急促而干涩。
他没有再亲上来,可也没有松开莫迟,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眼底写满执拗不安。
莫迟捧起他的下巴,在他脸颊上快速地亲了一下。
杜昙昼才终于心满意足了似的,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把手从莫迟后脑滑了下来,正了正凌乱的衣襟,旋即听到了屋外的敲门声。
“杜大人。”来人是时方砚:“陛下关于辛良遥一事的旨意已经传到州府,您到正堂来一趟吧。”
不久后,馥州府公堂之上,杜昙昼惊讶地见到了穿着常服的冉遥。
“冉大人这是——?”
冉遥苦笑了一下,对杜昙昼拱拱手:“从今日起,下官就不再是馥州刺史了,陛下有旨,将下官贬到南方去了。”
杜昙昼了然。
冉遥还带着点后怕:“不瞒杜大人说,当时辛良遥是焉弥人这件事刚传到下官这里,下官连棺材都备好了,想着此番不是砍头也是流刑了。没想到陛下如此宽仁大度,只是贬了下官的职位,到底留了下官这条命在。”
杜昙昼道:“南方的越州虫蛇众多,瘴气频生,冉大人也要保重自身,只要你在政事在勤勉谨慎,想必起复之日不会遥远。”
“下官今日就要启程,特来见杜大人一面,向您辞行。您此番前来馥州,没享受到什么美食美景,反倒是成日东奔西走地调查案件,最后还负了伤,下官这个前任的刺史着实没有尽到本分,还请大人恕罪。”
冉遥向杜昙昼深深一拜,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公堂。
他的妻儿早已收拾好了行装,在州府外的马车上等待。
冉遥贬谪之地与馥州相隔千里,怕要行走上数月才能抵达。
时方砚手里拿着的是皇帝亲笔写的手谕,上面说褚琮已经派了钦差大臣来馥州处理辛良遥的事。
褚琮同时还命杜昙昼尽快赶回京中,新科进士即将揭榜,他希望就具体的人选和名次与杜昙昼进行商议。
杜昙昼有些担心:“辛良遥扎根馥州多年,势力庞大,陛下指派的钦差不一定对此地局面有充分的了解,恐怕要辛苦时大人从旁协助了。”
时方砚问他打算何时动身。
“陛下有召,自当尽快返京,只是莫迟伤得不轻,只怕经受不了舟车劳顿。”杜昙昼思索片刻,道:“……三日吧,再留三日,我们就取道临淳湖,走水路返回缙京。”
临行前一日,杜昙昼让时方砚派人,去乔和昶府里,找一个名叫“池儿”的侍女。
“她是协助本官调查乔和昶的眼线,也是在辛良遥的保举下,由人牙子卖进乔府的。你此去就说她可能与辛良遥有牵扯,要带她回府受审。”
如今辛良遥身份暴露,池醉薇又是他向人牙子推荐才进入乔府的。
万一此事被人牙子告到了官府,届时杜昙昼已不在馥州,就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时方砚领命离去后,不到半个时辰,就有杂役来报杜昙昼:“大人,门外有一女子说要求见您。”
杜昙昼还以为池醉薇回来了,一边感叹时方砚办事之快,一边让杂役将她迎进来。
当那女子走进房中时,杜昙昼才吃惊地发现,来的人居然是乔沅。
第80章 “你想要的,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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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迟正光着上半身,斜靠在床头抽烟管。
杜昙昼立刻扯下衣杆上挂的一件外袍,将他兜头一裹,只留下一颗脑袋露在外面。
莫迟眨了几下眼睛,抬了抬手,示意杜昙昼把他的烟管都罩在衣服里了。
杜昙昼从外袍缝隙伸进去,把烟管从他手里接过来,熄灭后倒扣在桌上:“乔沅来了。”
莫迟一怔,撑着床头坐了起来。
乔沅在柔真的陪同下,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过二位大人。”
她语气平静,眼神淡漠,不过几日就瘦了许多,一身旧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连腕上的玉镯都大了一圈。
杜昙昼问:“乔娘子见本官有何事?”
乔沅摇了摇头:“民女不是来见杜大人的,民女心有疑惑,普天之下唯有您身边的莫大人能够为民女解惑。”
杜昙昼看向莫迟,莫迟点了点头。
杜昙昼道:“无妨,只是莫迟伤得不轻,还请乔娘子从速。”
乔沅道了声谢,转身面对莫迟:“莫大人,辛良遥他真的是焉弥人?”
“是。”
“您说,他本姓辛良?”
“是,他的名字应该是直接从焉弥语译过来的。”
乔沅眼睫颤抖:“他是……处邪朱闻的家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