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炮灰太子之后(36)
但若真算起出身来,整个车队里没人比裴延更算得上高门子弟。
他这一句奚落的闲话,若是裴延在裴问之面前说上一言半语,立刻便会断送他的官场生涯。
“裴三郎果真大度……有乃父之风。”他对着裴延还未走远的背影附身一拜,嘴里忙不迭地找补。
裴延并未回头,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苍白的辩解,脚下没停,往车队另一边走去。
倒是他身边的随侍有些同情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这可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视角里,裴延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冷若寒星,眉宇间阴沉沉的,他原本压在心底的憋闷和怒意,如高高摞起的茅草,被那最后一句恭维骤然点燃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问:“殿下的马车今日停在哪个方向?”
侍从犹豫着说:“今日也要去吗?公子你已经连续九日被殿下拒绝召见了,再去怕是……”
裴延在心里嗤笑一声,表面上仍然装得八风不动,温声说:“逢君如今过得这么惨,殿下怎么可能忍心不见我?你带路便是。”
第24章
南巡车队里人多,互相挤兑的也不少,但几乎不会摆在明面上,毕竟他们还都丢不起那个人。
可惜这一圈人里面,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要脸的。
于是宁修云刚在马车的软榻上坐下,就听见了裴延求见的通报。
“殿下,您看……”沈三低声询问着,有些拿不准太子殿下对这位伴读的态度。
宁修云单手支在颊侧,一夜未眠,他难免也有些困倦,实在不想见人,便叫沈三把人打发走。
然而片刻后沈三一脸无奈地回来禀报:“殿下,裴公子说殿下今日不见他,他就守在马车门前不走了。”
宁修云原本正闭目假寐,此时微微睁眼,沉思片刻,轻笑一声:“裴延……有点意思。”
他继续询问:“裴延病中可询问过病因?病愈后可有起疑?”
沈三回忆几秒,答道:“并未。殿下若是不想见裴公子,让他站一段时间也无妨,那点药量不会留下后遗症。”
然而宁修云抬目看他一眼,嘲笑他天真:“那他会站到天荒地老。”
沈三原本不解,但片刻后他又隐约顿悟了什么。
裴延中的是护卫营某个用毒高手特制的毒药,中药者精神不济、嗜睡、思维也会变得迟钝,裴延中毒期间可能很难发觉自己遭人暗算,但余毒消解之后,以这人的聪慧,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猫腻。
可裴延却一句都没提。
这便说明,裴延知道是太子的命令,自己无法违背,只能被动接受。
联想到车队因裴延加快速度,当时太子殿下说沈五已经暴露,沈三迟疑着问:“裴公子每日前来,莫非是为了……”
“为了试探马车里坐着的到底是谁。他既然说了今日不会走,便是知道如今马车里的不是傀儡,也知道我一定会见他。”宁修云对这位书中的太子伴读也很好奇。
书里说裴延此人,诗文、政经、策论、兵法无一不通,说一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为过,他素有才情,比当朝太子宁远虚长三岁,两人之间的关系像兄弟,像朋友,但唯独不像君臣。
因为即便裴延表现得再温顺无害,好似事事为了太子着想,也改变不了一件事——他不认宁远这个未来的君主。
他会同意跟在原主身边,仅仅是因为其父裴问之告诉过他,嘉兴帝从无废太子的打算,只有做太子心腹,裴延才能延续裴家的荣光,和他父亲走一样的路,坐到当朝再想的位子上。
而原书中车队行至南疆,裴延看出简寻有帝王之相,便转投简寻麾下,做了简寻的谋士,而归朝途中的那场刺杀,便是裴延献策,为简寻帝王之路开拓第一步。
杀死一个昏聩无道的太子,为大启的百姓造福,积累名望。
若非有在车队中说一不二的裴延做内应,简寻就算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怎么能在护卫营卧虎藏龙的情况下完成刺杀。
况且,嘉兴帝安排在太子身边的死侍也不是吃素的。
原主估计到死都不会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人会如此背叛他,将他的生命看做一个推动棋局开始的砝码。
至于裴延为何非要走一条弯路,放着唾手可得的高位不做,也不愿拥立原主——宁修云也很好奇,只为了这点好奇心,他觉得见裴延一面也是值得的。
和简寻分别半日,他淡漠的表情总算变得饶有兴致起来,抬手示意沈三传召裴延。
好在太子的车驾够宽敞,和一个小型会客厅没什么区别,容纳几人密谈绰绰有余。
沈三出去片刻,而后身穿绿衣的青年便在他的带领下踏入马车。
宁修云看向那穿着绿衣的人影,勉强能认出这人是裴延。
这也没办法,刚醒来的那段时日,他为了避免周围人发现异常,找借口将身边的人都调离了原本的岗位。
之后没多久他便让替身代劳,自己金蝉脱壳,裴延这个人,宁修云只远远见过几次。
真要算起来,两人今日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殿下日安。”裴延说着,双腿一弯便要跪拜。
宁修云制止道:“不必拘礼。沈三,赐座。”
裴延闻言也不推辞,便在沈三拿来的凳子上安稳坐下了。
“谢殿下。”
宁修云状似疑惑地开口发问:“孤听沈三说,你急着见孤,可是有什么事?”
裴延道:“惭愧……逢君并无重要的事,只是一病半月有余,见好了之后,想起许久没给殿下请安,逢君心有愧疚,特来拜见。”
宁修云说:“裴卿如今见过孤了,觉得孤可还安好?应当……没让裴卿担心吧?”
“逢君失礼了。”裴延抬手作揖,目光匆匆在太子身上一扫而过,带着礼貌的打量,却不会让人觉得僭越,分寸拿捏得极好。
片刻后,裴延感叹道:“见到殿下安好,逢君便安心了。”
话里有话,处处机锋,好似太子会遇上些什么危险似的。
但众所周知,太子殿下一直被护卫营保护,病愈后甚至鲜少面见车队里的官员,太子车驾简直被守得像铁桶一般,哪会有危险可言呢?
裴延不过是想说,偷梁换柱这种小儿科,他早便知晓了。
宁修云轻笑道:“裴卿多虑了,沈三武艺高强,比原本的那个小将好上不少。孤没记错的话……似乎是裴家幕僚?”
裴延说:“殿下好记性。”
两人同时浅笑,最终视线交汇,具是目光幽深,藏着些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隐秘。
从前即便有外人在时,原主也绝不会用“孤”这种自称,原主依赖仰仗裴延的智慧,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有留住裴延这个智囊,才不至于在前往储君的路上行差踏错一步。
裴延做出了原本两人之间相处的自然姿态,用小字做自称,说话亲近关切又不逾距。
却没想到太子如今连装都不想装了,不仅对他疏离相待,甚至明摆着要打压他这个风头太盛的伴读。
毕竟心腹心腹,若不掌握得当,迟早要变成心腹大患。
宁修云随即一挥袖子,说:“裴卿若是没有别的事,便让沈三送你回去吧。到底是大病初愈,要好好养着才是。管巡抚已然病倒,再少一个裴卿,孤可真是于心不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