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炮灰太子之后(11)
几个称呼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终究没有说出口,只道:“……嗯。”
那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也就比蚊子大了点吧,如果不是修云凑得近,怕是都听不见。
修云轻声笑了起来,笑声逸散在空气中,能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在高处看了夜景之后,和简寻聊了一会儿,修云总算觉得这几日没算白过。
修云侧头靠在简寻肩上,轻声问:“若有一日,我求萧郎给我一个了断,萧郎会愿意让佩刀沾上我的血吗?”
简寻几次抬手,似有迟疑,但最终没有将他推开,闻言只说:“我不会。”
修云拉长了尾音,说:“唉,这世上苦命人那么多,公子愿意给一个卖身葬父的少年施舍,怎就不肯可怜可怜我。是嫌我会脏了你的宝刀吗?”
简寻沉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知你境遇如何,但人生在世,万不可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
修云将这四个字揉碎了细细品味,仿佛上好的清茶带着苦味的回甘。
他轻叹道:“夜深了。萧郎,回去吧。”
*
醉风楼同离开时一样热闹,没有人发现三楼的某位客人已经在江城夜游了一遭。
雅间内,修云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把头上的帷帽摘下放到桌上,盖住了那枚让他见了就心烦的腰牌。
他凑近简寻,问:“同心结,还在吗?”
“在。”简寻应声道,张开手掌,那枚同心结果然还完好无损地躺在他掌心里。
修云将同心结拿起来,微微附身,将同心结系在了简寻的腰带上。
凑近时他才发现,男人带着他跑了大半个晚上,这会儿甚至只出了一点薄汗,连呼吸都没乱过。
不愧是习武之人,简直是体力怪物。
修云系好了同心结,轻轻拨弄一下,同心结连着吊穗一起轻轻晃荡,拍打在简寻的衣衫下摆。
“好了。”他直起身看向简寻。
男人却下意识避开了眼神,这次屋内的烛火大亮,修云看到那一抹薄红已经从耳廓蔓延到了脖颈。
哎,怎么这么不经逗啊。
修云实在迫不及待看看,简寻听到些有辱斯文的荤话是个什么反应了。
但今夜不行。
修云退后一步,好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少倾,修云低呼一声,遗憾道:“今夜月色太美,反而忘了件要紧事。”
随着修云拉开距离,简寻身上的热度也退了,他正色道:“你说。”
“楼里的管事说我整日披头散发,放浪形骸,实在有辱醉风楼门面,可惜我的那些家当都在回城的路上遗失了,我又轻易不能出楼,所以……我想要一支秋海棠形状的木簪。”修云说着,从桌上拿起那枚原本属于简寻的腰牌,“就用这个来换。”
简寻摇了摇头,将腰牌推了回去,说:“这是送给你的。木簪……我会尽快送来。”
修云拿着那枚腰牌的手垂下去,隐在衣袖间,指骨捏得泛白。
他好像想要上前,但又尽力克制,停在了原地,只低声说:“那你,要早点来。”
“我会的。”简寻默默记下修云的请求,走到了窗边,拉开窗户,又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人,叮嘱:“早点休息。”
修云点了点头。
等简寻一跃而出,修云走到窗边,目送他渐渐远离,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归期的人远行。
简寻的身影却突然在不远处的屋脊上停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人顿时视线交汇,一触即分。
那人仿佛觉得修云的目光烫人,又迅速转头,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了修云的视野之中。
半响,窗棂边,一声轻笑消散在了夜风之中。
第8章
修云关上窗户,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拿出简寻给他的那枚腰牌仔细端详。
铁制腰牌,中间有一个烫金的“傅”字,腰牌看起来已经有些磨损了,明显是被人贴身带了很久。
“傅……”修云轻声喃喃自语。
联想简寻所说的那句“江城郡守傅大人”,修云能猜出这块腰牌的来历。
江城郡守傅如深,江城本地布衣出身,十七年前进士及第,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直接在殿试后被嘉兴帝指回江城做郡守。
当年的状元郎,如今在江城世家权贵中夹缝求存的可怜郡守。
不过能在江城这种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安稳做了这么多年的郡守,可见傅如深也是个圆滑之人。
修云正想着,门外传来沈三毕恭毕敬的一句:“公子?”
他把腰牌随手放到桌面上,应声道:“进来。”
门轴转动发出一声轻响,沈三端着晚膳走了进来。
照旧的清淡菜品,量比白日里那次要大了些。
修云整日除了早上用了些饭食,直到现在滴水未进。
沈三一边拿出碗碟给修云布菜,一边禀报今日护卫营的成果:“公子,派去调查玄青观的人也回来了,从观里发现的账册属实。”
修云一手放在桌面上,手指轻叩,那是他思索时习惯做的动作。
那本账册是血洗玄青观当夜,简寻离开之后,修云派人搜查时找到的东西,上面将玄青观观主这些年与江城权贵勾结犯下的累累罪行记录在册。
合作贪墨、侵吞良田、垄断行市,这些放在大启律法之中会被处斩的罪状甚至都轻如鸿毛,至少只是为了钱权。
但另一项,却是一笔如何也偿还不清的血债。
账册里有一份祈福名单,除了醉风楼送去的清倌,还有世家大族送去的下人,甚至从周边县城骗来的孤女。
玄青观观主会说他们被神佛选中,入山修行,随后杳无音讯。
实际上所有人无一例外,都被玄青观观主伙同一群衣冠禽兽,以祭祀的名义,虐杀在观内的地牢中。
账册上甚至将活生生的人比做活羊,仿佛屠夫买卖一般记下了那一部分被何人买走祭祀天神。
护卫营的人打开地牢大门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的砖石甚至被陈年的血迹染成暗红。
账册里轻描淡写的一笔,是玄青观下含冤而死的可怜人。
简寻或许只知道最表面的一茬,知道那些送去玄青观的人死于非命,却不知是以何种方式惨死,如何在生前死后都遭人凌/辱。
修云长叹一声。
看不见也好,那人一颗赤子之心,一个被骚扰的少年都能得到他的同情,知道这种事,怕不是又要难过许久。
修云攥紧了手,指骨发白,半响才问:“收尾工作做好了吗?前去调查的官兵有没有发现异样?”
修云在发现玄青观私隐的时候,就知道江城官官相护,前来调查的人必然不是来揭发上头的罪行,而是要将罪证毁尸灭迹。
沈三布完菜,在修云身边跪地俯首:“所有已故者都被妥善安置在后山桃林,护卫营有特殊办法保存,殿下不必担心。”
玄青观后院内几颗桃树下,护卫营劳作几天,挖出整整四十多具遗骸。
白骨森森,饶是护卫营里这些见过市面的,清点过数目之后也震惊不已。
这些都是江城权贵犯下的血债,名册上有一个算一个,叫出名字都是在江城响当当的富贵主。
以无辜者鲜血染就的富贵。
修云见后山风景秀丽,比那小小一方院落广阔太多,才让护卫营将尸骨暂时安置在那里,希望大仇得报的可怜人们,魂归故里,早登极乐。
真相虽然暂时不能昭告天下,但也算是给生者聊以慰藉。
“恕属下直言,若是没有护卫营的人扫尾,那位公子恐怕还会留下蛛丝马迹。”沈三看不出修云对那人究竟是什么心思,但这不耽误他想试探几分。
大启朝男风盛行,皇室之中,有龙阳之好的人也不少,但都是养在宅里当个玩物,无名无分,从大启开国至今,还没有男子成婚的先例。
太子从前向来奉行生人勿进的准则,河畔一夜之后,甚至连宽衣都拒绝侍女服侍,怎么会想起和一个男子一度春宵,就为了玄青观惊鸿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