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婚(117)
贺凌把里面的午餐肉罐头还有面包和水都拿出来分。
他这边是最快分完的,正想回去再多搬两箱进来,耳朵却捕捉到有两分熟悉的声音。
“你好,请问能给我一些碘伏和纱布吗?”
他扭头循声望去,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正在问背医疗箱的医务人员。
医务人员给了他一包棉签和碘伏,还有一卷纱布,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他说不是,有人需要。
贺凌眼睛死死盯着那人的侧脸,是赵鹏,江越的师兄赵鹏,他们是一起离开宾馆的。
“江越。”
在场所有人里,对这个名字有反应的只有赵鹏一人,他几乎是下意识转过脸,然后和贺凌隔着数人对视。
能看到赵鹏眼神和表情的惊诧,显然对贺凌出现在这里感到非常震惊,震惊得好像见了鬼。
“贺……凌?!”
贺凌看着他的眼睛连一秒钟都不敢挪开,朝他走去时没功夫看路,险些被脚下石头绊倒也没有挪开视线,生怕赵鹏跑了不见了。
“江越在哪里?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贺凌眼睛连眨眼都不敢,他失控地抓着赵鹏,手腕颤抖不止,声音抖得好像他身体内部也发生了强震,“我问你江越在哪里?你告诉我……”
他怕得恨不能下一秒就去死,江越带不回去了他也不想回去了,他在哪走的他就在哪走,死也跟着。
“你为什么不说话?”贺凌仿佛被夹在暴怒和崩溃的边缘,被无情撕扯,双目猩红地涌出压抑至今的泪水,他紧紧抓着赵鹏的衣服,声嘶力竭:“我问你江越呢?!!”
“老婆?”
贺凌飞速坠落深渊的心脏被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两个字接住了,在摔得四分五裂前被稳稳接住了。
他浑身僵硬,一点点转过头,看见江越站在碎石堆上,身上衣服比乞丐还不如,灰头土脸的样子好像用沙子洗脸洗头,可贺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江越好像也终于确认了是他,满眼震惊地从上面冲下来,险些来个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跑向贺凌。
第93章
两个小时前。
凌晨夜深,救援现场支起的照明灯将废墟之地照得仿佛是白天,江越戴着脏得看不出是白色的棉手套,清除废墟上露出断裂钢筋的碎石。
此时此刻还留在这里的并不全是军人,还有很多幸存者自愿留下来加入搜救,江越和赵鹏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他们原本是早就有机会离开这里的,甚至负责转移灾民的军人也一再问过他们是否确定要留下,赵鹏没有犹豫,江越为了贺凌犹豫了几秒,几秒后他没走成。
赵鹏对于他留下的决定感到万分震惊,他以为江越会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毕竟他和贺凌的感情那么深,不离开灾区是没有办法给贺凌打电话报平安的,也没有办法回家找他。
江越不是没有想到,心里也不是不想回去,他当然想回家,也能想到贺凌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担心。
可是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如同一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脚,他可以不管不顾地离开,和其他人一样,争先恐后地坐上撤离的车子,这是人之常情,不会有人责怪。
但他只要想到自己离开了,去了避难所,去了更安全的地方,甚至搭上飞回首都的飞机,贺凌的面孔就会随之浮现。
他知道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回到首都他也没有脸见贺凌,因为可以想象到如果是贺凌在这他肯定也不走,他老婆会留下找所有自己能帮上忙的事去做。
为什么?
因为他脚下这片连绵广阔的土地是家国,被埋在废墟下的人是他的同胞,是某个人的父母,是某个人的子女。
如果他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抛之脑后,那就算过去许多年他也很难心安。
他的老师杨国华在航天发动机上倾注了一生心血,像他这样的优秀学者、科学家、教育家还有不计其数,他们前仆后继地走上前人用血泪开出的路,为了真理,为了和平,为了国家尊严,可究其核心不过就是为了两个字,这两个字代表芸芸众生,这两个字写作“人民”。
“德才兼备、知行合一”,校训不是空话,他也不能让贺凌蒙羞,他就算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人,也不能是贪生怕死之徒。
江越踩过脚下无数碎石,从废墟里捡起一个脏兮兮的小熊玩偶,随手拍去上面的灰,夹在腋下继续往里走。
他的身后是好几个最多二十出头的年轻军人,比他还要小几岁,已经超过25个小时没合眼了,喉咙沙哑得像灌了泥沙。
赵鹏抱着好几瓶矿泉水跑过来,给军人发完了还剩一瓶,他拿剩下的那一瓶去追江越。
江越听到声音回头,接过了矿泉水。
赵鹏眼神毒得很,他一眼就发现了江越的手套有问题,抓过他的手腕看手指套上不正常的深褐色和被划开的破洞。
“这是血吧。”
“没事,就是让玻璃划了。”江越不在意地抽回手,拧开瓶盖喝了大半瓶。
“小心感染,我给你找个新手套。”
“不用,我小心点就行了。”
两人找了个空地坐下,他们是刚被换下来休息的,没到累得闭眼就着的程度在这里根本睡不着。
赵鹏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火腿肠递给江越。
“你吃吧。”江越摇头。
“那我不客气了。”赵鹏咬开塑料纸,平时根本不吃的东西在这种时候就是难得的美味。
他吃完火腿肠,扭头看向身边的人,问他,“你不怕回去了交代不了吗?”
江越沉默了几秒,神色凝重地说:“我回去了只需要为一件事跪搓衣板。”
他用这么正经严肃的表情说这个,赵鹏没忍住笑,但很快又给抿回去了,清了清嗓子问:“哪件事?”
“没有第一时间给我老婆报平安。”
赵鹏说了句公道话,“这也不能怪你。”
“但我老婆可能怕得睡不着。”江越说起这个心里就堵得慌,难受得很,“哎,要是能给他发条短信多好。”
“你现在也能走。”
“我要是现在走了,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走?”江越把剩下半瓶水喝完,回头看了眼就睡在地上的军人,说:“他们当中最小的只有19岁,师兄你还记得自己19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吗?”
“上学。”
“我也是。”
赵鹏也回头看他们,看他们身上的军绿灰扑扑的,“可你不是军人。”
“但我是个人,学校没教我危难当前只顾自己,宇航学院教我要爱国爱人民。”江越仰起脸看向无边夜色,“我们仰望星空是站在土地上仰望的,什么样的土地才可以让我们仰望?是国泰民安。我坐在这片废墟里,连看一眼星星的想法都没有。”
赵鹏笑了笑,“你说得对,等回家了我帮你说几句好话,至少让你少跪一会儿。”
“该我跪的。”江越有点发愁,低头捏扁手里的空水瓶。
“我听说等会儿会有医疗队过来,也会多来一些志愿者。”赵鹏拍拍他的肩膀,“这里要是用不着我们了就一起回去吧。”
听说来支援的医疗队和志愿者到了,赵鹏跟在其他人身后,想找刚到的医疗队要一些碘伏和棉签,江越的伤口至少得做个简单的处理,毕竟感染不是开玩笑的。
他心里装着事,也就没发现有个穿红马甲的志愿者是贺凌。
直到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叫江越,本能回头就看见了贺凌。
DAO.DU.JIA.BAO.ZHA
在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和见了鬼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见鬼,否则要怎么解释贺凌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赵鹏被贺凌的出现震惊得精神恍惚,先不说这里是灾区,遍地废墟交通不便,这家伙是用了什么办法能在这时候跑来的?!
看着贺凌几乎快碎开的眼神,赵鹏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他刚想告诉他江越没事,可贺凌的情绪所带来的冲击感如同海啸,赵鹏让他快疯魔的样子吓得嘴巴都已经打开了却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