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56)
这里是芒砀山的山坳。秦法严苛繁重,丰邑百姓获罪者不胜其数,多有囚徒趁隙逃窜,躲入芒砀山中存身。刘季为丰邑亭长,平日里庇护过不少逃逸的刑徒;因此天幕事发,为求万全,他干脆包上了皇帝赏赐的酒肉,与老婆孩子连夜投靠了几位山上的老兄弟。
有酒有肉又有酒曲换钱,一家几口在山上的日子还不算难过。但吕雉忧心忡忡,总以为避居山中绝非长久之计,时常念叨家主。而刘季不敢明言,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不停打哈哈而已。
现在在山下闲逛一圈,远远又看到吕雉的身影。他噗一声吐掉口中草茎,笑嘻嘻晃了上去,上下看一眼妻子后,却不由啧啧出声:
“怎么不穿那身帛衣?”
吕雉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容毫无表情,一月前刘季匆匆回家,让她打包细软后立刻上山,自己却在半路停步,用半两酒曲换了两匹丝帛,制成帛衣后与妻子各分一件,日日都要穿了出去向兄弟们显摆。
据刘季所说,这是因为自己而今身为“大秦宗亲”、“楚国宗亲”,不能不衣华服以壮威;而吕雉为大秦姻亲,自然也该穿两件鲜亮衣裳。
虽然常常听到老流氓不靠谱的胡言乱语,但这疯话委实太超越常规,令吕雉大为无语。她干脆无视了刘季的疑问,直接谈起家事:
“搬上山的盐与酒曲都不足一半了,应该如何处置?”
这几日刘季遍请山中的弟兄,挥霍资产便如流水一般,吕雉屡有疑问,却都被刘季胡说八道应付了过去;有一日实在被逼得急了,才不得不吐出半句:
——钱财死物而已,若能结交下两个用得上的人,缓急时也好做个依仗!
但而今浪费的酒肉实在太多,更何况吕雉冷眼旁观,只觉山上啸聚的刑徒多半是土匪,实在也看不出什么成材的模样;而今旧事重提,显然是希望老流氓有个收敛。
但刘季并没有什么肉痛的表情,反而颇为惊喜:
“还有一半?那足够了!你先尽数取来,咱要带下山去,另有用处……”
吕雉冷冷看着他,目光如刀如剑,凌厉难言。但老流氓脸皮太厚,寻常拷问实在视若等闲。如此僵持片刻之后,吕雉移开目光:
“你是要把这些东西分给萧何、曹参?”
刘季猝不及防,不觉微微吃惊。他本来想照例混过去,却见妻子神色平静,俨然是对此事早已笃定,确凿无疑。他更为惊异,只能承认:
“你怎么知道?”
——自观看天幕之后,刘季一直在悄悄为自己谋划退路;所谓狡兔三窟,数十日来用资财收买刑徒、贿赂官吏、笼络朋友,都是他的存身之策。而今秘密被妻子一语道破,当然大大出乎意料。
吕雉平静开口:“上午时我在家纺布,自山下来了个讨水喝的女人。我招待了她一顿酒饭,她便为我相面,并提及了家中不少私事,条条都准确无误……”
说到此处,吕雉不觉迟疑。这姓许名负的相面妇人言语精到、目光奇准,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显然不是寻常人物;但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莫名走到这穷乡僻壤,山坳之上?
她专意将此事告知家主,也正是要求个安心——毕竟吧,若真是游方术士妄图招摇诈骗,那他们撞到自家这位老流氓手里,可就真是鲁班门前卖木工了。
刘季的神色果然微微变了,他远远望了山上一眼,低声询问:“她说了什么?”
吕雉叹了口气:
“她说你在外游荡,是要结交豪杰,图谋远大;又说我等是‘天下贵人’、‘大贵’……”
说到此处,吕雉也不觉尴尬。那许负开始所说,无不是家中隐匿已久的私事,而且句句若合符节,实在不能不令人信服;但她相面许久,却忽然起身手舞足蹈,口口声声都是这些“图谋远大”“贵人”之类的胡话,又仿佛只是个疯癫无状的方士。这样一通操作下来,反倒把精明强干的吕雉整得有些不会了。
——这水平真能骗到人么?莫非真是个疯子而已?
但老流氓的脸色丝毫没有缓和。相反,听到这样低劣得可以一眼看穿的骗术,他竟尔眯起了眼:
“此人还在家中。”
眼见吕雉点头,刘季眨一眨眼,忽的笑了出来:
“既然这样,那一个人相面多没有意思!预备好酒饭,咱多请几位人来!”
·
半个多时辰后,刘季在沛县的诸位狐朋狗友——夏侯婴、樊哙、周勃等,哼着乡俗俚曲摇摇晃晃上了山。他们遥遥望见了山坳中大哥暂避的茅屋,还未等动一动鼻子嗅嗅酒肉香气,就只见屋前一个青衣老妇拄杖迎来,盯着当头的夏侯婴反复打量,啧啧出声。
还未等夏侯婴对这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表达出反感,老妇便抛下拐杖,声音激动:
“君侯大贵,君侯大贵啊!”
夏侯婴:???
老妇摇头晃脑,颇为激动:“看君侯的面相,将来是要乘六驷之车,御万军之马呀,大贵,大贵!”
负责在县衙中养马掏马粪,职责与后世之齐天大圣弼马温相似的夏侯大人一脸懵逼,居然反应不能——他知道相面的会说两句好听的虚话,但你这老太婆也太离谱了吧?!你说的有一句真话吗?
——你他妈不会在阴阳怪气吧?
还未等夏侯婴发怒,许负便径直绕过了他,一把抓住了身侧樊哙的双手,仔仔细细以拇指揉搓樊哙黑毛丛生的大手,目光专注,仿佛至为珍视,爱不释手。
樊哙……樊哙猝不及防,登时长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君侯也是贵人呐。”许负高声道:“看君侯的面色发红,正有猛将的血勇;再摸君侯的骨相,将来必定是斩首以千计的万人敌啊!”
在市井中屠宰为业、平生的确斩下了上千个狗头的屠夫樊哙面无表情,真恨不能赏这老太婆一个砂锅大小的拳头。
——你这的确是在讽刺老子吧?!
——老子脸红是喝多了酒,关你屁事!
但老妇人许负显然没有感知到万人敌的杀气。她仔细看了猛将一眼,却又莫名叮嘱:“不过君侯善自珍摄,还是不要吃生猪肉了吧!”
樊哙:……啥玩意儿?
不过老妇人并未在意樊猛将的茫然,丢下两位贵人后拄杖而下,凝望落在最后的周勃。
“想不到今日竟能见到这么多贵人。”她啧啧称奇:“君侯丰颐厚唇,必将主宰天下的礼乐。君侯天庭饱满,将来儿子也会显贵呐!”
家境清寒,以摆席哭丧吹丧乐为生的周勃不觉面色一黑。
——说实话,要不是大哥刘季提前与他们说好,他简直要怀疑这老太婆是不知哪里打听了底细,现在专程来开嘲讽讨打的?
你这雷区也踩得太精准了吧?
许负依旧无视了周勃的怒视,她左右看了一眼,自信的下了判断:
“君侯还是要好好教儿子,免得将来被饿死啊!”
周勃、樊哙、夏侯婴三人咬牙切齿,终于一齐回头,望向隐匿在树丛之后的刘季。
——大哥,可以打她了吧?!
刘季施施然从众人身后走出,踱到许负面前,伸手指一指自己:
“你看看咱的面相如何?”
许负抬头望了一眼,神色登时变得严肃。她上下仔细打量,终于缓缓开口:
“君侯,君侯的面相贵不可言……”
只不过太过显贵,许负反而有点不太敢解释了。
刘季呵呵一声,自信抬头,挺胸凸肚。
“那是自然!”他傲然道:“咱身为大秦宗亲,本就是显贵人物!”
此语一出,周勃樊哙等嘴角一起抽搐。他们几人浪荡游乐,平日里听刘三吹过的牛皮不计其数,但委实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换了“大秦宗亲”这种奇特人设。
如果听这话的是市井中的寻常人物,听到这样侮辱智力的妄论,大概立刻就会勃然变色,拂袖而去。但许负……许负却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