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162)
这当然是极为盛大的恩典,更隐匿着朝廷难以言说的用心——帝女除每年赐宴招揽异域豪贵以来,还有向朝中举荐陇右人才的责任。这几年能在长安崭露头角的陇右贤人,背后多半都有长乐公主的扶持。而历年以来,举凡陇右被公主看中的苗子,都会被带到这清晨早宴之上亮相,也算是在5豪强面前拜一拜码头。
某种意义上说,这算是陇右人才交流人脉彼此联络互助的场所。也正因如此,即使对奢侈宴会不甚以为然的本地德高望重的长者,也要端己而正身,年复一年的恭领公主赐宴,而丝毫不敢有所懈怠——纵使自己老了无所谓,也总要为将来的儿孙作些打算吧?
但今日殿中女官宫人五色云集,却看不到几个青衫的士子,四周几案也并无铺设的笔墨纸砚,与往昔的陈设大相径庭。
等候在殿外的显贵们小心环顾,正觉迷惑不解之时,却听门前啪啪三声击掌,逶迤而入的队伍终于众星捧月似得迎出了一位霓裳羽衣、华美莫可比拟的宫装丽人出来,行动之时环佩珠玉的敲击声叮当铿锵,恰恰应和了钟鼓奏乐的节奏。
这是私下的燕见,无需行大礼。但陇右豪贵依旧轻拍衣袖,垂手肃立。只是几人动作稍缓,低头之时却无意瞥见了公主的面容,却见云鬓花钿之上精光灼灼耀眼,竟尔是一座辉煌夺目、不可逼视的冠冕,灿烂阳光这这小小金冠上聚拢折射,几乎刺得外人眼睛发疼。
这又是什么宝物?
豪贵们惊异不定。长乐公主是皇帝皇后至亲的爱女,每次随行展示的珍物都是炫人耳目而迥然超乎意料,由不得诸位贵族不心驰神往,也由不得诸位贵族不一掷千金倾家荡产——纵然事后也许会后悔,但每当当面看到帝女那些精美绝伦的珍物之时,心中的欲念依旧不可遏制。
因此,抗拒是没有用的,他们终究会以重金买下公主在宴席上展示的一切珠宝珍玩。
……所以,这金冠要多少钱?
众人正自心中打鼓,却听上首环佩声轻轻一动,而后是公主贴身的女官朗声开口:
“奉公主的谕令,将那东西呈上来,给诸位贵人们看一看。”
这也是寻常事了。为示朝廷的优隆尊宠,公主每次在早宴召见陇右豪强,都会赏赐长安的珍物。而这些物事流传在外,往往也会被竞相效仿,引领另一波中原文化的热潮。
豪强们俯身正欲谢恩,两个体格粗壮的宫女抬上来了一个偌大的锦盒,其上饰以金花,左右雕以宝石,端的是极为奢侈华贵的器物。尚未等贵人们抬头欣赏这盒身曼妙的纹路,两个宫女按下机括,已经将盒盖啪嗒打开。
却见耀眼金光中腥气臭气铺面而来,仰卧在锦盒金帛之上的,竟尔是一颗凝血的人头。
“焉耆国的宰相包庇马贼要饭,略买中原妇女为奴,罪在不赦。”女官的声音不徐不疾,仿佛只是在叙述公主近日的妆容:“朝廷再三垂谕,此獠不能悔改,反而心生怨望,侮及我至圣至明之大唐天子陛下。公主既为天子之女,主辱臣死,焉得坐视?不得已而恭行天讨,冒犯各位贵人了。”
第78章 大唐后世谈(十)
只见盒中热气氤氲,血腥气味扑面而来,但手捧锦盒的两个宫女却是神色从容,手脚稳当,俨然是受过严格的训练,再怎么恐怖都不会动容。倒是殿外侍立的西域贵族们嘴角肌肉抽动,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陇右的豪强世家大多是在隋末乱世沙场上搏出来的身家,原本也不至于被区区一颗头颅震慑;但公主殿阁富贵温柔乡中,骤然捧出这么一颗似曾相识的大好头颅,那刺激委实也是无与伦比;一时间惶惑与惊恐大起,甚至有人慌忙举头四望,生怕这是什么居心叵测的鸿门宴。
却听上首的女官抑扬顿挫的开口:
“略买百姓为奴是十恶不赦的重罪,更兼有詈骂君父的恶逆之举,原本该处以大辟的极刑。只是公主仰承圣人谆谆训谕,俯念好生之德,因而法外施仁,从宽抄没一切家产,枭首了事。”
说罢,两位宫女合上盒盖,却又取出一张黄麻纸的公文,向诸位贵人宣示,公文上笔墨寥寥,大致记述了近日凉州瓜州等地官吏清查人口时发现的种种罪证,以此来指证焉耆国宰相的滔天恶行。而公文下一大一小盖着两个印章,其一是西域都护府的大印,其二则是御赐长乐公主的金印。
女官道:“诸位贵人想来也看清楚了,正因公主仁慈为怀,才有了这样宽大的处置。否则,大辟、腰斩的酷刑,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听到此语,即使众人均在震惊之中,也不由嘴角抽搐,大为难耐——西域距离长安太过遥远,为方便节制地方管理蛮夷,都护府一向有便宜行事的特权;但诛杀一国宰相毕竟不是小事,没有你这代天巡视的帝女许可,哪里就敢一刀剁了人家的脑袋?真要按正常流程交大理寺刑部定罪,犯人搞不好还能苟活个两三年!
——失算了,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唐朝公主看起来娇滴滴养尊处优,但俨然还是天可汗的血脉!
姓李的人都这么狠的吗?
当然,最关键的是,锦盒中虽尔珠光宝气,以金帛宝石精心装饰了死者的头颅,但依旧可以看到头面处淋漓的血迹,八成是在死前遭遇了什么酷刑。
大唐的刑罚取法于大隋,虽然在定罪量刑上较为公允恰当,可一旦涉及到大逆不道的罪行,那处置的思路就渐渐变得有点不大正常了——这么说吧,与大逆有关的律条多半是在隋炀帝后期修订的,以炀皇帝晚年那盗贼蜂起而神志近乎癫狂的状态,他会为反贼预备下什么不可思议的折磨,那简直是用脚后跟都能猜想出来。
所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被大唐的刑具挨个伺候一遍之后,这位焉耆国的宰相恐怕是攀咬牵连不顾一切,能把大半个西域的贵族都给牵扯下去!
所以理所当然的,在场所有人的脸都变绿了。
显然,虽说大唐天子口口声声仁义道德,但西域的蛮夷也不是傻的。人家虽然没有汉人那冥顽不灵对历史近乎于变态的痴迷,但好歹也有自己口口相传的回忆。大唐李二陛下天天自称汉家天子汉家天子,真当蛮夷们不记得上一个汉家天子一言不合便发送卫青霍去病的丰功伟绩了么?
当然大唐是没有卫青霍去病了,但大唐可有李卫公与尉迟敬德。对于散居西域的各蕞尔小国来说,这种活得太长的名将简直比噩梦还可怕。
上午的阳光灿烂而又热烈,但国王豪贵们直勾勾看着锦盒丝毫不敢眨眼,盒中那带血的头颅在光影里摇曳朦胧,俨然已经变成自己的面容。反倒是陇右的豪强世家神色凛然垂目肃立,表情却要镇定得多。毕竟,无论如何计算血脉亲疏,他们陇右大族都与中原藕断丝连不可分割,是实打实的华夏苗裔世家姻亲。公主与都护府当然可以轻而易举的诛杀蛮夷,但要清洗真正的朝中“自己人”,那势力还远远不及。
调兵包围偏殿搞个鸿门宴?料想长乐公主也没这么疯癫。
果然,女官抬手令宫人搬下了锦盒,笑容可掬:
“惊扰各位贵客了。”她柔声道:“只是这也是公主情非得已,无奈之举。公主说,所谓乱世用重典,而今西域多事,为长远所计,不得不以重刑而立威,如此刻深寡恩,实在有惭先王的盛德。”
殿下鸦雀无声,没有一个敢开口回话。在场的都是聪明人,都知道自大汉孝武皇帝以来历代汉家天子文臣武将的尿性,那一个个谈论起道德都是舌绽莲花,动辄引经据典微言大义,口口声声都是宽仁慈爱以德化远,但嘴上越为温柔和蔼,手上割人头的刀子便挥得愈发凶狠凌厉。自卫霍以来,蛮夷们也算被捶出历史经验了,而今绝不会开口去接这要命的引咎自责。
不过,虽然惊惧不已,但几位熟悉朝廷规制的豪强仍然敏锐意识到了女官传话的关键。什么叫“为长远计”?唐人已经在西域设置驻兵屯田都护府,还有公主每年一次的巡视赐宴,移风易俗、明定赏罚,运营诸国,如布棋子,拿捏高贵,如驭牛马;这掌控的力度之深远宽广,纵使比之昔日强汉孝武孝宣之时,亦卓然而凌驾于上。换言之,现在连底裤都已经捏在唐人手里了,他们还要再玩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