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25)
意识到这一点后,长孙相公大为兴奋,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点细节。而天幕也并不吝啬,在谈到“前火药时代”,配上了一张研磨煅烧矿物的照片。其余宰相对矿石不甚了了,看一眼便移开目光;但长孙相公可不同,长孙家从前隋时就服食丹药,对这些铅汞黄白之物算是半个内行。正因为如此,长孙相公一眼便认出了这研磨的成分:
硫磺、木炭……以及硝石?
他赶紧扯下半张白纸,将药物成分与估算的大致分量刷刷写下,而后暗自藏在衣袖之中。
【李世民曾公然鄙夷司马氏“欺伪以成功”、“奸回以定业”,顺带着将南北朝的诸位君主一扫无语,嘲笑他们是“僭位”、“篡逆”、“为天下笑”;在他眼里,这些仰仗权谋诈术夺取天下的枭雄统统是立国不正的叛贼,也正因为立国不正,所以才要谄媚鬼神,祈祷上天能保佑他那偷窃来的基业。而他李二凤呢?他李二凤又不是靠着诈术夺到的天下!
我们说,有的人是“美而自知”,因此特别善于利用自己的美丽;那么二凤就是“强而自知”、“有功而自知”,他相当清楚,自己的功绩有多么辉煌绚烂,无可比拟——以唐人的话叫,这叫“十八而起义兵”、“二十五而定鼎”,七年之间削平天下一统南北,纵观大唐以前数百年,还有第二位君主有这样的功绩吗?
在李二凤的心中,估计是相当明白,也相当欣赏自己的牛批的。因为这种牛批带来的自信,他才敢跳出这历史的怪圈。魏晋以来的皇帝都是篡逆上位,不得不用鬼神笼络人心;而二凤的功业已经足够耀眼灿烂,能够威慑一切不轨之臣,那又何必屈膝于鬼神,向飘渺难言的天意献媚?
这种强烈的自信是整个贞观朝的底色。李二凤宽容东宫旧臣,不拘一格接纳人才,是因为这种自信;他能虚怀若谷,从容鉴纳魏征那些尖刻直接、近乎于辛辣的谏言,也是因为这种自信。正因为自信,所以内心无比强悍,无论怎么样的劝谏、指摘、乃至于讽刺,都可以安然接受。
后世效仿太宗的皇帝不少,但虚心纳谏可以伪装,这样疏朗自信的气度却委实难以模仿。无论如何矫情自饰,皇帝总会被大臣们的一两句话轻松破防,从此大开杀戒,重新回到高压恐怖的风格。
破防是源于内心的虚弱,换句话说,没有二凤的功绩与自信,就别玩他的高难度操作了——心态上实在受不了】
听到此处,李二陛下忽的咳嗽了一声。
当然,诸位心腹重臣都是善解人意的读心高手,老早便垂首疾书,没有看表情有点不大对劲的皇帝陛下。而陛下抬起衣袖擦拭额头,顺便也遮掩一下被一通彩虹屁吹得有些泛红的脸。
不过说实话,这天音的措辞的确有些粗俗直白又浅显,委实不太符合朕的风格。所谓“辞婉而讽”,怎么也该婉转譬喻、一唱三咏,回味悠长,才是上好的文辞嘛。
……不过,虽然这措辞又直白又粗浅,但真的——真的好爽喔。
李世民咳嗽了第二声,硬生生压住了自己的不自在。他垂头俯视四方,看到诸位宰相都在仔细记录,孔学士更是匍匐跪坐,恨不能连眼珠都不转上一转。他犹豫片刻,终于走到房玄龄身边,低声开口:
“记下魏征的名字,让杜如晦帮朕掌一掌眼。”
先前天音也曾提到魏征,但那时只谈及了“贤臣”二字,似乎只是李世民自东宫收揽的普通臣子。但以现在天幕的言论来看,这魏征分明在贞观朝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这莫非就是上天赐予朕的贤才么?!
他心中思虑万千,既觉兴奋难耐,又是迟疑不已。毫无疑问,天音中所说的“五百年来不世出的皇帝”,实实在在挠中了李二陛下的痒处。如果说登基之初,皇帝心心念念的“治世”、“复兴”还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么现在,在天音的循循善诱之下,李二陛下心中的理想盛世已经勾勒出了大致的模样——
这将是超越南北朝,超越魏晋,甚至超越文景之治的伟大时代;过于谄事鬼神、虚耗国力的风气被尽数革除,取而代之的将是天音中所嘉许的,那大气而又清朗,务实而又昂扬的新朝气度。久违的三代之治即将重现,而五百年的循环将终结于他李二之手,就此而开启新的时代。
但这又该如何做到,如何做到?!
越是想象未来盛世的美好,李世民对治理的渴望便愈是急切。所谓“求贤若渴”,原本以为这只是形容周公伟大品德的夸张之词,但现在遥思未来的光辉,李二陛下真觉急不可耐,如饥似渴的期盼着能辅佐盛世的人才。
贤臣,朕要更多的贤臣!
天下的英雄,都该入朕的朝廷中来!
【当然,我们应该感谢二凤的自信。他的气度转化了盛唐的气度,那种开阔无羁、无所顾忌的气质,正是皇帝本人自信的感染。于是南北朝以来颓丧、低迷、狂信鬼神的世风终于被扫地无余了。贞观君臣们告别了玄学与神秘主义的矇昧,将脚步迈向了人间。
在魏征王珪等名臣的反复探索中,新生的初唐给予了持续几百年的难题一个响亮的回答。
——凭什么你李唐就是正统?
——因为我家李二陛下是“太平天子”!
是的,“太平天子”,这就是贞观朝给历史的回应。所谓的“太平天子”有着两方面的意蕴。一面是扫平天下,为百姓谋取战乱之后至为珍贵的太平,创立无与伦比的武功;另一面则是治理天下,为百姓维护这来之不易的太平之世,即同样辉煌灿烂的文治。
文治武功兼而有之,自然可以为天子!
这样振聋发聩的宣言背后,是贞观君臣开拓道路的绝大勇气。他们终于与鬼神谶纬相诀别,转而拥抱被忽视、打压、蹂躏了五百年之久的黎民百姓。在唐初的正统观里,神明的青睐不再重要了,民意代替了神意,民本代替了祥瑞与灾异。所谓“君者,民推而为主”,寥寥数句中是超越于汉儒天命观的伟大论调——只要文治武功辉煌灿烂,便会被百姓所悦纳钦服,只要百姓悦纳钦服,那么便是拥有正统,无可置疑的天命!
正是在这样的觉悟之下,贞观朝的大臣们喊出那句阔别了数百年近千年的声音——“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什么天意?民意就是天意!什么鬼神?“听民则兴,听神则亡”,听从鬼神只会亡国,听从民意才能兴盛!
在贞观以前的时代,这个声音实在太超出常规了。如若让百余年来的萧菩萨宇文陀罗尼及那罗延坚等诸位神棍皇帝听见,怕不是会掩耳皱眉,怒骂不迭:
——狂悖!昏乱!大胆!姓李的小子怎么敢诬蔑鬼神?
当然,这大概不能触动李二陛下什么。贞观君臣们已经不需要仰仗鬼神了,他们找到了绕开南北朝迷信狂潮的全新解释:‘天道无私,唯德是辅’,上天无偏无私,只会辅助有德之人;但天生烝民,代天所视、代天所听,百姓所感知到的德行,就是上天感知到的德行。
——自然,这种解释仍然是粗浅、简单的,难以与传袭五百年的天人感应与鬼神学说抗衡。但它毕竟是一点火苗,而多年以后薪尽火传,终于被后代儒者所继承,并衍生出了新的“正统观”。
可以用欧阳修的话讲,什么才是“正统”?“匡正天下为正,大一统为统”——只要施行德政匡正天下,只要弥合分裂统一天下,那就是毋庸置疑的正统!
天音一语尚未结束,便听殿中咚的一声,却是孔颖达孔学士膝行而前,仔细观摩,竟然不慎撞在了几案之上。但孔学士毫无痛苦之态,反而是狂喜开口,语气颤抖: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几位宰相面面相觑,却见孔学士信手抓起案上毛笔,伏地刷刷开始书写。
他嘴唇哆嗦,神思恍惚,只来回回荡着天音末尾那句“欧阳修”的名言——“匡正天下为正,大一统为统”!连上了,都连上了 !